【作者】:王竞
【作者简介】:王竞,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主任、副教授。1966 年生于江苏,1990 年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主要讲授《纪录片创作》《故事片创作》等课程。在创作实践中,积极涉足编剧、导演、制片、广告等多个领域。
主要纪录片作品:
《爻》(入选 2001 年纽约独立电影节),
《爱丁堡的天空》(2009 年中英合拍),
2008 年参与创作《永恒之火:北京奥运会官方电影》并任创作总监。
主要故事片作品:
《方便面时代》(第 11 届大学生电影节最佳电视电影导演奖),
《圣殿》(入选 2005 年意大利远东电影节、德国亚洲电影节、台北国际电影节),
《一年到头》,
《无形杀》(入选 2009 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美国夏威夷国际电影节、首届澳门国际电影节),
《孩子那些事儿》(2010 年戛纳电影节展映、2011 年金鸡奖最佳编剧及最佳儿童片提名、中国国际儿童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
《我是植物人》(2010 年上海国际电影节传媒大奖最佳编剧奖、最佳影片提名),
《万箭穿心》(2013 年金鸡奖最佳中小成本影片、北京大学生电影节评委会大奖、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提名),
《大明劫》(2013 年上映)。
【内容简介】:本书是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纪录片创作》课程的配套教材,根据该课程多年积累的教学内容归纳整理而成。作者对纪录片创作的核心观念及规律进行了梳理,从电影史中精选重要作品论述不同类型纪录片的选题思路、叙事策略、拍摄手法、制作技巧。全书由简入繁、以史带论、图文并茂、案例鲜活,从实用角度考察各种创作手法,与创作实践紧密结合,对纪录片工作者而言极具启发性,有助于解放观念、放手创作。
接上两期内容:
《纪录片创作六讲》为什么拍摄纪录片?
《纪录片创作六讲》电影—眼睛
《纪录片创作六讲》主人公纳努克
【本期试读】
“你不可能像文学说的那么多,但却能以更强有力的方式说出你想要说的话。”
——罗伯特•弗拉哈迪
先提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艺术家和社会责任,即常说的价值观问题。以前我一直认为,价值观问题属于创作者的私事,是作者个人的事情。比如创作者拍片的目的是什么,所希望弘扬的是一个怎样的价值观,这些都不应该是电影创作中所要讨论的问题。我觉得电影学院类似于驾校,其实是在教授方法 :怎样去讲故事,怎样去组织故事,怎样把故事讲出来才最有效等等。正如驾校从来不管学员学车要干什么,只负责教会就可以。“911 事件”后,人们发现三个撞机的恐怖分子都曾经在美国驾校学习过驾驶技术,但也没有因此就把驾校校长抓起来,因为驾校本就只负责教会开飞机。通常来说,电影学院的教学偏重讨论创作方法和创作规律,但我现在开始反省这种看法。
艺术家免不了要和社会现实扯上关系,而纪录片则是在所有创作门类中对社会反映最敏感的。纪录片从诞生起就跟社会责任、价值观甚至政治扯上了关系,这正是它与生俱来的向社会发言的传统。表达观点的纪录片种类很多,有的叫做政治纪录片,国家电影或者国家宣传片,社会问题纪录片,思想电影或思想纪录片,政治宣传片……在学术上,我们将之统一称为“主题驱动纪录片”。因为不管是政治纪录片还是宣传片,其实质都是由一个主题带动整个影片向前发展。
影响世界的影像
纪录片从 20 世纪 20 年代以来在世界上有着重大的影响力,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今天社会文明的进程。图 4.1(左)为美军在越南镇压共产主义时的新闻纪录片镜头。美国军队明白,打仗造成的不只是军队士兵的伤亡,还包括平民伤亡。有一次,美军邀请记者去参观军队对一个越南村庄发起的进攻,因为怀疑村子里藏有越共,美军在战争一开始就向村子发射了汽油弹,眼前的村庄瞬间变成火海,立刻被夷为了平地。但还未等汽油弹的焰火散开,那里却跑出了一群越南小孩,一边跑一边扯着身上着火的衣服,其中一个女孩身上的皮肤像衣服一样挂着。这个镜头让美国人震撼了,他们忽然发现 ,原来死亡数字的背后其实是生命的消失,而越战不仅仅是对共产主义的一种防范或镇压,背后还有着对平民的屠杀和血淋淋的创伤。
图 4.1(右)为另一个当时的镜头。图中的人被怀疑为越共,被抓来后没有经过任何审判,当街被枪毙。在画面中,我们看到他像布袋一样倒在地上,血喷涌而出。一系列这样的画面传到美国国内,人们对战争的态度发生了大逆转。回顾这段历史可以发现,大规模的反战运动实际上是从这些影像陆陆续续传回美国之后发生的,它变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让人们开始质疑战争的合法性。
这就是纪录片的力量,它源自真实。但是静下来仔细想想,难道事件本身不够真实吗?难道通过别的媒介记录下来的信息不够真实吗?我们会对“真实等于力量”这个说法存疑。1984 年 12 月 3 日凌晨,印度博帕尔市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的一所农药厂发生氰化物泄漏事件。官方瞬间死亡人数为 2259 人,当地政府确认和气体泄露有关的死亡人数为 3787。还有大约 8000 人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中丧命(摘自维基百科“博帕尔事件”)。
博帕尔事件的一张照片(图 4.2)公布在了新闻媒体上,人们通过它感受到了真正的震撼。这张照片并没有展示很多的尸体,仅仅展示了砂土中一个孩子的脸,但是它的力量之强,远超过之前对事件的报道。对于报纸上冰冷的死亡数字,人们会感到麻木,不觉得这事跟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关联(正如报纸上那些矿难的消息越来越难以引起人们的震撼,尽管死亡数字仍然高居不下,死亡带给当事人家庭的悲伤并不会有丝毫减轻)。真正震撼人心的有时并不来自这些死亡的数字消息,而可能只是一张照片,一双眼睛,它给人们带来的力量比冰冷的死亡数字要强大得多。因此,纪录片影响人的力量并不只是靠事实本身,还要靠一些其他的东西。
另一个有说服力的例子来自希望工程“大眼睛”的照片(图 4.3)。人人都知道农村存在大量失学儿童,也明白这些孩子多么需要帮助,但这些信息通常只是理性的调查数据,打动人心的力量有限。而这张照片的出现却直 接 帮 助了希望工程的募捐行动。其实照片中的孩子并没有失学,她坐在教室里,有自己的铅笔和作业本。但就是靠她这双渴求知识的眼睛,让社会关注起了那些无法上学的农村儿童。这个女孩的外号就叫“大眼睛”,希望工程因为这张照片的流传变得更具公众影响力。
影像本身就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源自于它强大的视觉表现力,可以触碰到人们情感最薄弱的地方从而震撼人心。因此,纪录片对人的影响和报纸、书籍、数字是不一样的。2001 年“911 事件”发生当天我正在拍片,有朋友打电话让我赶紧看凤凰卫视的新闻。当时条件不允许没法看,于是大家在片场开始聊这件事。一位朋友平时很不喜欢美国,为美国发生了这样的事而幸灾乐祸。然而之后有一次我们一起看了一段影像,却让他对这次事件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在美国击败阿富汗塔利班政权之后,《华尔街日报》记者丹尼尔•珀尔(Daniel Pearl,1963—2002)在巴基斯坦卡拉奇失踪了,过了一段时间电视台收到了一盘录像带,画面是珀尔被处死的过程。因为过于血腥,影像没有在电视媒体公开播放,然后那段未公开播出的片段在互联网上流传开来(图 4.4)。画面上珀尔被捆住,他一直在说着什么,像是在祈祷,但是一直没有声音。一双长着毛很粗壮的手,揪着珀尔的头发将他摁倒在地,一只脚踩到了他的脸上。这时他仍在说着什么,只见一把刀迅速地旋了一圈,他的头一下就被割掉了。这段画面震惊了我们所有人,我的那位朋友不停地说太惨了太惨了。而在这之前,当他听说几千美国人遇难时却是没有感觉甚至幸灾乐祸的,因为数字只代表抽象的美国人,但仅一个美国人死去的真实画面就让他受不了,这就是影像的力量。影像能够穿透人的内心,比文字要厉害得多,它的力量可以改变人的观念,甚至改变人的情感。
约翰•格里尔逊模式
纪录片的力量并不完全源自于真实。真实本身并不能带来影响人的力量,它只是纪录片的一个基本条件。生活的每一天都发生着无数真实的事情,但是很多时候人们对真实的生活并不那么关心。可当人们看到了相关影像时反而可能会开始关注,因为这种传播真实的手段有时会大于真实本身。如果用表现和再现两个概念来说明,即从传播力量的途径上来讲,纪录片的表现的力量是大于再现的。英国电影理论家约翰•格里尔逊在美国留学时研究过大众传播媒介,他认为电影之所以值得关注,是因为它是所有传播途径中最有力量的。他在研究如何赋予纪录片画面以思想时说,纪录片不是一个镜子而是一个榔头,它能够敲击人的内心,能够影响并改变人。他认为纪录片应该作为政府和民众之间互动的桥梁。
本文为后浪出版咨询(北京)有限责任公司官方授权刊载的电影图书试读系列,提供影迷更多接触电影知识的机会,文中内容不代表迷影网观点
(编辑:唐冶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