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照片的誕生——《二十四瞳》Twenty-Four Eyes

影史地位——日本反戰電影之旗幟

木下惠介在短短23年裏拍攝了42部電影。他與黑澤明、今井正,一道被譽為日本戰後最具代表性的電影導演。《二十四瞳》正是這麼一部具有濃烈反戰情懷的,表現戰時日本普通老百姓生活風貌的電影。影片根據女性作家壺井榮的小說改編而來,通過一個名叫大石的女教師(高峰秀子 飾)的執教生涯,反射了日本普通民眾在戰前(少女)、戰時(母親)、戰後(寡婦)的生活變遷。《二十四瞳》不僅成就了高峰秀子的銀幕代表作,更是深深地烙印了木下惠介的作者情懷。但凡提起木下惠介電影、高峰秀子電影,抑或日本的反戰電影,《二十四瞳》是絕對逃不掉的。時至今日,《二十四瞳》已經成為了日本電影史上獲獎最多的電影。

好像一種無聲的抗議,大石老師分別在戰前執教、戰後執教。戰時的大師老師,相夫教子,但求家人平安。木下惠介通過大石老師的身體力行,對日本戰時的教育制度進行了深刻的批判——一味地宣揚民族主義,愛國主義。《二十四瞳》好像那絹蜷在大石老師手心裏的手帕,給了戰後日本民眾一個服喪和舉悲的銀幕藉口(後佔領區時代)。當年,國家影評人協會最佳最佳影片,《旬報》最佳影片,各種獎項,紛至遝來。1955年,《二十四瞳》一舉斬獲具有日本奧斯卡之稱的「藍絲帶獎」Blue Ribbon Awards最佳女主角、最佳影片、最佳劇本三項大獎,「Mainichi Film Concours」最佳女主角、最佳導演、最佳影片、最佳劇本、最佳原聲四項大獎,以及大洋彼岸的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獎。

須知,1954年誕生了大批,後來被影迷譽為經典的日本電影。他們包括:溝口健二的《山椒太夫》、《近松物語》,成瀨巳喜男的《晚菊》以及黑澤明的《七武士》。以現在的眼光看,《二十四瞳》大有文獻電影的風采,它如實地記錄下了日本戰時一代的成長過程。他們有的淪為了經濟轉型的奴隸,有的淪為了戰火的炮灰,有的夢想失落,有的如願以償,有的不知去向。

最近,日本《電影旬報》評選100部最佳日本電影,《二十四瞳》名列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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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只眼睛》(Twenty-Four Eyes)

經典段落——一張照片的誕生

音橋相連、節奏明快(5年—8年—4年)、構圖簡潔、縱深取景,都是《二十四瞳》較有特色的聲畫運用。整部影片的前半段一直在堆積大石老師與學生們之間的情誼,後半段則是通過不斷的重逢和離別昇華這種情誼。影片充滿了各種儀式性的場面,開課點名、畢業旅行、親人送行、迎回骨灰、日本戰敗、師生會,等等。所有的這些儀式,或者說這十二位學生的個人命運,全都在一張拍攝於河岸的集體照之中醞釀了出來。

時間碼:00:36:01至00:45:57。這一學生徒步小島看望大石老師的段落,堪稱整部影片最為核心的敍事構成。其一,它開啟了影片後半段大量出現的意外重逢。其二,它以飽滿的情緒跌宕了大石老師與學生之間的深厚情誼。其三,影片的主要視聽構成——音橋相連,節奏明快,在這一段落中得以淋漓盡致的表現。整個段落可以清晰地劃分為:相約出發(松江落單,暗示了該人物今後的命運走向)——興高采烈(男孩子們手持竹葉,走在最前面)——躲在路旁(瞞著大人的行動,突出了這群學生的成長)——家長尋子(14個剪輯,平均8秒一個。以此帶入觀眾的緊張感)——學生徒步(3個剪輯,平均10秒一個,由遠景通過剪輯過渡至近景)——一個男孩將自己的鞋脫給女生穿(進一步暗示了學生之間的友誼,以及男孩子的擔當精神)——松江開始哭泣說肚子餓了,有男生抱怨那個說「坐公交,吃一個饅頭就到」的男生在撒謊——除了個別男生,大多數學生都在哭泣,尤其是那個「撒謊」的男生,一個人走在隊伍的末尾,聲聲泣泣(響起歌曲《大烏鴉說要下雨了》)——學生在大路上偶遇老師,互相抱作一團——學生們在老師的家裏用餐(縱深鏡頭,學生們不斷地,比賽式地要求加飯)——學生與大石老師一同在河岸邊留影——學生乘船離開,大石老師與學生遙遙相對,呼喊「沙喲那啦」(微波粼粼的湖面,映射了濃厚的師生情誼)——遠遠的固定機位,直到小船駛出畫面,大石老師依舊在那裏揮舞著手中的拐杖,高喊「沙喲那啦」……

後來,小學畢業典禮上放的《縱使別離 相見仍記得》以及影片最後師生重逢時響起的《我們再見面》,都在以一種「游唱人生」的姿態,調度整部影片的情緒張力。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二十四瞳》集中火力地抒發了木下惠介對於「墳塚」的情感投射。影片一上來,當一群小學一年級的孩子跑過大路的時候,墳塚就已經悄然地出現在大遠景之中。影片後半段,木下惠介又將大石對女兒的祭奠,以及大石對死於戰火的學生的祭奠,做出對比。一個是無疾而終的自然夭折(女兒從樹上跌落下來),一個是「愛國主義」的為國捐軀。

製作花絮——一個鏡頭四十九條

1953年,初夏。劇組終於選齊了十二對,長相相似的小演員。他們將分別扮演,一年級以及六年級的「二十四瞳」。但是,劇組又沒選擇在夏天拍外景。原因很簡單,怕把小演員們給曬壞了。如此。外景一直等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才在小豆島「如期」開拍。劇組人員,小演員以及家屬,家庭教師,護士,整個攝製組人數多達上百人,浩浩蕩蕩,開赴小島。但是,小島又沒有大賓館容得下整個攝製組。於是,木下惠介和一些主要攝製人員、演員住在一起;兒童演員住在一起;照明及其他工作人員住在一起。

執導小演員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大點的孩子還會聽你講該怎麼走位,該怎麼說話。小點的孩子根本就聽不進去,自顧自玩著、放空著、哈欠著。根據高峰秀子的回憶,有一個長鏡頭正式拍攝了四十九條才勉強通過。值得一提的是,由於進度的關係,高峰秀子往往要在上午身穿和服,扮成四十歲模樣的婦女,到了下午,她則要換上洋裝,腳蹬自行車,扮成十九歲的少女。

結束外景拍攝之後,劇組又回到松竹的攝影棚—大船製片廠,拍攝內景戲。

高峰秀子——把戲拍了,也把老公找了

話說,高峰秀子與《二十四瞳》的緣分來自一通木下惠介的電話。那天,木下惠介致電高峰秀子,「阿秀,這次請你演一部名叫《二十四瞳》的片子,從十九歲演到四十六歲,是位學校老師。回頭我把原作給你寄去。」讀過劇本之後,高峰秀子猶豫了老長一陣時間,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應付得來與十二個孩子一起演戲的戲份。而且,又是這般年齡跨度的挑戰。

多年之後,高峰秀子在其《從影五十年—高峰秀子自傳》一書中寫道,「一位教師給了寫了封信。他在信上寫道,『世界上的職業很多很多,但象小學教師這樣責任重大、薪金微薄、得不償失的職業,卻是絕無僅有的。當我正在天天考慮辭職不幹、另謀生路之際,看到了《二十四瞳》這部影片,於是我下決心繼續當好教師,以大石老師為榜樣而努力工作。』……參加拍攝這部影片還使我生來第一次感到,演員這一職業對社會起著多麼巨大的間接影響作用,同時還認識到,作為一名演員,責任是多麼重大。」

等到《二十四瞳》殺青的時候,高峰秀子已經過了二十九歲。仍舊單身的她,開始擔心起了自己的終生大事。其實,就在她拍攝《二十四瞳》的時候,她已經在悄悄地關注身邊的優秀男性。經過層層篩選之後,她將目標範圍劃定在木下惠介的助理導演松山善三和川頭義郎的身上。她打聽到,川頭君的家裏很富,在銀座和過堂擁有地產,兄弟六人,單身。松山君則家境貧寒,父親失業,母親臥病,兄弟人數不明,家住橫濱,亦單身。照她自己的話講,「可能由於自己很窮,所以我對有錢人天生有一種反感。錢這種東西,假如沒有,可以靠勞動去獲得。但自己已經有了的錢若沒了,心裏就會很不安。據我的所見所聞,越是有錢就越怕沒錢。如此看來,還是一開始就沒有錢的好。我的心就這樣簡單地傾向了松山善三。」

1955年3月26日,高峰秀子與松山善三,完婚。

仁直

本名王强冬,曾供职于《看电影》、《影响》杂志,其后出任《世界电影画刊》杂志主编,同时在《东方早报》等报刊发表大量影评文章,创立电影沙龙推广电影艺术,并与2010年、2011年担任上海国际电影节选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