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片的类型出现,是因为潜意识里,人们想做一些坏事,这是犯罪片的群众基础。因此,犯罪片特别不适合宣传口径上非常讲道德促和谐的国家,讲道德就是不承认人性中的黑暗面,总说“和谐”就更不愿意表现犯罪故事,所以,中国的犯罪片先天不足。
犯罪片也不是只沉迷罪恶这一件事,她还是要救赎一下人性,惩恶扬善,再变态可怕的罪犯也终有报偿,进院线给普通青年看的犯罪片必须如此。
人的欲望有很多层面,有一些糟糕的欲望,甚至有一些毁坏性的欲望,人类社会要发展就要控制这些,就有了公检法。但电影不是公检法机关,不是带领观众裁决犯罪,电影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她常常让观众会同情甚至爱上罪犯。这里有伦理的想象力——人在多大程度上理解犯罪的人,这些罪恶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被救赎原谅?
电影可以呈现犯罪,不过要一定有伦理的基础,有最终的人性信念,有一条无所不在的界线,如同恒星一样的道德律。
不过,这个对于中国电影真是很难。
为什么?其一审查制度,中国犯罪片对犯罪本身的限制较多:我们没有分级制度,过度暴力和色情的场面和情节都尽力规避,你不可以动摇公检法机构的绝对权威和正义,你不可以把社会阴暗面放大,渲染社会不安定不和谐。其二,我们难以找到一个普遍适用的具有救赎力量的精神价值。那个普遍的道德律长期空缺。
常常看到一些国产影片里的犯罪和律政戏,最大的问题不是顾最左右而言它规避审查,而是表现不了人性最根本的善意、宽容、慈悲,用怎样的力量去解决心里的罪恶,肮脏和邪恶的欲望,很多最后演变为冤冤相报的结构,罪恶之后还是罪恶。《白日焰火》看完真心难受,除了男性力比多是可以理解的人性,其他的碎尸、隐身、杀人都好令人毛骨悚然,人性实在好可怕!
还有一部写婚外情杀人事件的《浮城谜事》,改编自天涯帖子“看我如何收拾贱男和小三”,也是犯罪合理化,三观乱得一塌糊涂,中国人的生活环境大概就是这样没头绪地互相伤害,冤冤相报。影片拍得很好,就是剧作的立意不高。
8月底上映《烈日灼心》品质真的很不错,摄影和表演、剪辑非常出色。整个电影节奏紧凑,压抑之中有张力,是很难见到的制作高水准的国产犯罪片。
电影讲了三个小青年交友不慎,被坏人约去一栋别墅,别墅里,三人中的协警辛小丰一时冲动强暴女子,使其心脏病突发致死,而另外的那个坏人,把这家人灭口制造灭门大案。辛小丰知道有一个小女孩在别墅里,三人偷偷跑回,合力抚养这个有先天心脏病的小女孩。本以为日子可以平静地过下去,7年后辛小丰新来了一位上司是当年试图侦破灭门案的刑警伊谷春,伊谷春对辛小丰产生怀疑也产生复杂的情愫。这个故事其实不曲折,不过,拍得气氛很好。
不过电影里语焉不详了一串问题,在精神救赎的层面上,导演打算用什么让观众认同了罪犯。父爱无疆吗?一个强奸犯的恶和一个灭门
杀人犯的恶,是否在同一个层面上?对两个罪恶的法律量刑肯定是不同的,为什么电影里简化为等同的罪恶去救赎?这里面对人性伦理想象的基础是什么?
对人性的评估和电影化上,我们的电影或者把人写得几乎完美,或者就是天生恶魔,缺少中间复杂地带的描写和分析。而中间地带——多么有意思啊,你我都在中间地带,说不定哪天头脑发昏一念之间也做了坏事——而电影把辛小丰和杨自道、陈比觉塑造为可以做“感动中国”的候选人,为什么他们转变,为什么之前又会做坏事,这些可以丰富一点的东西都没有。
影片还有一个问题是对人物的解决方式,导致了叙事价值观的暧昧。犯罪片解决掉恶,一定有一个电影化的“仪式”,你去让朱迪福斯特演的FBI女特工在小黑屋解决了野牛比尔,观众心情紧张过后放松愉快了,世界不再可怕。《烈日灼心》里没有符合人心地解决恶和发扬善的“仪式”。三人即使抚养了小女孩,也救赎不了辛小丰的强奸罪,后来他们成为了好人,却被判了死刑,也不是合适的判决。这个结局把所有的道义和法律的力量抹掉,所有的善恶平均化地模糊了。
辛小丰和杨自道原本没有杀人,却最后被执行死刑,是明显的误判,这种处理强化了良心和某种愚昧,羞辱了道义和法律的存在感,看完了让观众觉得如鲠在喉,真心难受。正义的力量、法律的尊严、人性的光彩,所有这些在电影片尾字幕出来时都像垃圾一样飘。
不能强求我们的编导能在伦理想象力上超越时代,他们和我们一样生活在这个价值观嘈杂混杂的时代。从观影感受上讲《烈日灼心》是一部很电影化的影片,精彩的表演、摄影和剪辑营造了出色的氛围。可惜是在剧作上还是无法跳出“只有犯罪没有救赎”的国产犯罪片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