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赣的路边野餐:将影像幻化成诗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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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野餐》剧照

导演毕赣,1989年出生于贵州凯里。2015年,他凭借着《路边野餐》斩获第52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奖、第68届洛迦诺国际电影节最佳新导演及最佳处女作特别提及奖和第37届法国南特三大洲电影节最佳影片奖。

《路边野餐》讲述了发生在导演故乡——黔东南地区小城凯里以及周边县城的故事,影片中小男孩的名字也套用了导演儿时昵称“卫卫”。尽管导演羞于承认,但本片多多少少有些自传色彩。

我们是在经典叙事下成长的一代,我们习惯于关注故事、直率地接受讯息、银幕像个透明窗户般供我们“偷窥”、我们是消费者、无论文本还是空间都是封闭的、结构永远是三幕式、情节矛盾冲突逻辑最重要、导演把自己隐藏起来引领我们……

可突然,有一部片子打破我们所有的观影习惯,我们能够适应吗?

《路边野餐》具有所有现代主义电影所拥有的元素:故事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讲故事的过程。导演承认他的存在,并将个人体验融入影片中。观众不再被动地接受讯息,而是带有主观意识去思考、融入到影片中。观众也不再单纯地消费着电影、电影也不再迎合观众,两者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

甚至在观众观看电影的时间里,对电影的不同解读与解构,也是一场发生在当下的艺术。结构就是没有结构,文本就是开放文本你自己去联想去回味,矛盾冲突是暧昧而模糊不清的。在这里,你体会不到好莱坞大片的惊心动魄,却有热茶般的回味悠长。

讲了这么多,是否该讲电影简介?然而正如上述,情节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过程,所以这里并不会奉上电影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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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野餐》剧照

《路边野餐》像一本诗集,把导演的诗与个人体验融入其中,再被打成碎片化,幻化成诗,再借男主角的体验吟出。正如诗给人难以捉摸的印象,本片也营造出这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氛围。

我们每个人内在都是一个宇宙,同时又是外在这个宇宙中微不足道的尘埃一份子。我们每个人又都经历过焦虑、痛苦的时期。然而,这种内在的痛苦情绪要如何传递给外界呢?哪怕是对最亲切的人诉说,也无法传达过去吧!语言把情绪的能量已然消耗了一大半了。

然而,导演在对男主角陈升的人生困境与内心焦灼的处理上,采用了“观影障碍法”。电影的前半部分,讲的是现实中发生的故事,却处理得相当晦涩,始终让观众难以进入状态,仿若隔雾看花。导演此举刻意为之,让观众产生观影障碍,正如男主角陈升在生活中遇到的坎坷与障碍般。观众产生焦虑、不耐烦、不知所措的情绪,就像男主角对他的人生焦虑、不知所措一样。观众没必要体会男主角的情绪,但两者的情绪可以同步。就像在爬雪山的两人,谁也不想说有多冷与疲惫,但这种感觉是同步的。

影片后半部分,讲述的是梦境。梦境的风格更加通畅,观影体验舒服些。如同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白天平时带着面具、压抑情绪,只有晚上做梦时才能把自己潜意识里的情绪释放出来一样。

现实的世界,由于不合理性反而显得超现实。现实中的逻辑被混沌所取代,因为现实中我们能够掌控的因素实在是太少太少。而超现实中,“我”就是一切的主人,一切在“我”所认可的逻辑下运行,所以反而超现实显得更加明晰。比起《穆赫兰道》的梦魇,《路边野餐》更加像是恬静的美梦。虽然有车打不着火、照应着现实中人生不能肆意前进的焦灼感,但是在梦里,我们可以以缓慢地节奏见到想要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虽然转身就要离开。

诗,有节奏,有意象。

诗化电影,可以通过剪辑营造出节奏感,也可以通过大量重复情节带出意象。例如野人。野人到底是什么?现实生活中到底有没有野人?这像尼斯湖水怪般捉摸不透令人着迷。在本片的设定中,野人大概是存在的。不断出现的轰隆隆打雷声,是野人喉咙中发出的怪声吗?它像一个鬼魅、似人非人的视角,困扰着所有人,又像命运编织的网一样,人类不具备抗拒它的能力,只能逆来顺受。或许幸运的人,可以偷袭命运的胳肢窝,在命运大笑的时候,趁机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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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野餐》剧照

还有时间。本片不断提到钟表、时间的意象。现实生活中,时间是线性的,如水般流走。但是在电影中,是否这种线性时间能被打破?

片头提到的金刚经“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从根本上打破了时间的概念,或者说否定了时间。

《金刚经》是导演毕赣前一部短片作品,《路边野餐》延续了毕赣对金刚经的探讨。

“生活在别处”这句来自于诗人兰波、被很多人奉行的准则实际上犯了未来心的错误,“活在当下”灵修者埃克哈特 托利体悟出的道理也是“现在心”。佛教要求的是破除一切执念,达到无我、空的境界。然而,究竟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实?被时间玩弄的我们,逐渐也失去了时间的概念。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梦就一定只是梦吗?庄周梦蝶,真真假假,假亦真,真亦假。

本片最令人叹为观止的莫过于最后那40分钟的长镜头。这个长镜头展示了一个完整的空间,并且由简陋的设备和三个拥有长腿的摄影师完成。三名长腿摄影师中的其中一位还曾是篮球运动员。他们利用自己的先天优势,仿佛接力赛般经过反复排练后完成了长镜头的拍摄。尽管有镜头晃动之类的问题,但终究瑕不掩瑜。技术上的问题以后可以攻克,导演对空间的掌控力不可多得。

长镜头——从陆地到水上,再到岸上

本片片名来源于俄罗斯同名科幻小说,后来这本科幻小说被塔尔科夫斯基改编为《潜行者》。《潜行者》对大学时期的毕赣有着至深影响,本片也可以看出多多少少《潜行者》的痕迹。毕赣说,“路边野餐”这个标题翻译到中文,便没了科幻的元素,而具有短暂相逢的意味。这与电影中主人公们的命运是一致的。

影片剧本从2011年开始写起,断断续续地13年左右底稿。自此毕赣开始了漫长的寻找投资之路,却屡屡碰壁。毕赣母亲听说儿子要拍电影,拿出了两万块钱。到后来毕赣老师不断支持他,隔一段时间就打一万块钱。再到后来找到了出品投资方。整个电影拍摄成本20万左右,加上宣发费用,共100万。在这个8000万拍电影仍被视为中小成本的神奇国度,有这么一批靠20万就能拍成一部电影的人。

回顾2015年的中国电影市场,除了400亿票房的突破以外,最大的惊喜莫过于独立小众艺术电影逐渐迈入主流院线。虽然仍有排片量少、排片时间差、宣传不够等种种不妥之处,但总为市场的多样性增添了新鲜色彩。

沿袭好莱坞的电影明星制度,中国电影逐渐变得以明星为主导、观众冲着明星观看电影、明星光环盖过影片质量。独立电影以非专业演员或非明星演员为主角,或许可以冲击这一现象。回顾最近火热的独立电影,大多都是少数民族题材、成本较低、启用非专业演员、注重导演意图表达,但也有较为粗糙、表达不完善等缺陷。也许在将来,独立电影会越来越完善。让我们共同期待一个电影工业程度更高、更加专业和多元的中国电影市场吧。

木青

迷影90后,笔耕不辍的摩羯座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