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38 阿莫多瓦是红色的,爱人是蓝色的

“阿莫多瓦的女人,都是伟大的女人,她们有一种悲伤的原罪和宿命感,但最终能与世界与自己做出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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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神秘之花》截图 | 来自网络

和电影生活在一起 第38天


2017年1月8日 星期日
片名:我的秘密之花 The Flower of My Secret (1995)
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
马德里,公寓

在马德里的两天,时间都花在美术馆里,从委拉斯开茲、戈雅看到毕加索、米罗和达利。在索菲亚艺术中心游荡时,陆续看见不同的角落有几个房间在放电影,其中一半在放布努埃尔:《一条安达鲁狗》、《无粮的土地》和《被遗忘的人们》,简直像与我上周的排片重逢。布努埃尔先生,真是阴魂不散啊。

刚到马德里,朋友就推荐我去市中心的 Fuencarral 街3号,看一个免费的希区柯克展。这个展内容从他的生平资料到片头设计面面俱到。虽然材料使用不多,但布展设计超棒。任何人走进去就能领略到希区柯克的导演艺术与趣味。作为一个希区柯克迷,这是我在马德里重要收获之一。

马德里是座气派的城市——尤其是从安达卢西亚来的人看来。在这里取过景的电影不胜数,但在很多人心里,马德里是属于阿莫多瓦的,就像曼哈顿属于伍迪·艾伦一样。阿莫多瓦大部分作品都在这座城市拍摄,他的镜头将马德里有名或无名的景观都收纳在电影里。

我们订的公寓在闹市区。像世界上所有的大城市一样,在马德里中心要找距离目的地近的地方停下车来不容易。我们打了好几个转,才勉强找到一个能停下来的公共停车场。入口不起眼,驶入之后才发现地下空间很大。等我们扛着行李走上来,才发现停车场的地上原是一个宽阔又华美的四方形广场。

这就是《我的秘密之花》里,女作家里欧与她的倾慕者编辑安吉尔在看完一场舞蹈表演之后,乘夜散步来到的地方——马约尔广场。

有点奇妙。踏上马德里的第一步,就走进阿莫多瓦的电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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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神秘之花》截图 | 来自网络

阿莫多瓦在学生时代曾受到安迪·沃霍和林赛·安德森的影响,到成熟期他将自己的电影追求表达为是布努艾尔、希区柯克和比利·怀尔德“三位一体的艺术象征”。欲望、悬念、宽容在阿莫多瓦的电影里,被他裹进浓烈的色彩里。

有时提到阿莫多瓦的电影,我们甚至就能想起:一个女人穿着红色衣裳站在马德里街头的样子。

《我的秘密之花》已经不是阿莫多瓦早期的电影了,没有那么浓烈、激烈、和强烈的表征。就像片名暗示的那样,如此浪漫,像情人之间的一声呢喃。

但是,就像他在从前或未来的电影一样,这里讲了一个“濒临崩溃的女人”的故事。阿莫多瓦的女人,都是伟大的女人,她们有一种悲伤的原罪和宿命感,但最终能与世界与自己做出和解。

玛丽莎·佩雷德斯走在马德里街头,她红色的衣裳和她荒凉又热烈的内心呼应。她的身份是位自由的作家。一方面隐匿自己的名字,为出版社写了二十年言情小说;一方面隐匿自己的作品,她为自己写那些不能出版、只属于内心的小说。后者涉及到乱伦、同性恋、异装癖——一如阿莫多瓦的电影。小说家面对编辑的抨击时说,“这是现实!”而编辑则回答,“这不是读者需要的现实,这是应该被禁止的现实!”

“这是应该被禁止的现实!”多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声音!这大概是所有艺术家都会面对的声音。在马德里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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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神秘之花》截图 | 来自网络

女作家里欧经历了残酷的日子:她的作品被拒绝、而后又被抄袭,她的男人出轨、对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连她穿着鞋都让自己的脚疼痛无比、可是自己却无法脱下来。就在这样的时刻,她走进另一个男人的房间。

阿莫多瓦用了三部电影比喻他们之恋情:比利·怀尔德的《公寓春光》、《卡萨布兰卡》、乔治·库克的《琼楼旧梦话当年》。那个名为天使(安吉尔/Angel)、也宽厚如天使的男人,在马约尔广场上以《卡萨布兰卡》来表白对里欧的爱:

“当英格丽·鲍曼第一次进到瑞克的酒吧时,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鲍嘉表现得很拘谨。英格丽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巴黎。鲍嘉面无表情地回答,我记得,因为那天是德军占领巴黎的日子,‘德军都穿着灰色制服,只有你是蓝色的’”,安吉尔对里奥说:“你也是蓝色的。”

说得真动人啊。

回想起来,为什么在诸多阿莫多瓦的电影里,选择去看《我的秘密之花》呢?也许正因为,在片中——爱情就像是电影的回响

卫西谛

电影文化工作者,专栏作家,影评人。先后在《看电影》、《纽约时报中文网》、《生活月刊》等数十家刊物撰写专栏。历任多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中国独立影像展、上海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影展奖项的选片与评委。第49届金马奖评审。出版有十部电影书籍。2015年,独立出版个人摄影集《Way Away:66号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