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绝命镇》:安全但是有效的“最佳恐怖片”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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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乔丹·皮尔在《逃出绝命镇》拍摄现场|©️UIP

电视剧《基和皮尔》(Key and Peele)里最好的段子叫“连帽衫”,那是一个长一分钟没有任何对白的小品,乔丹·皮尔(Jordan Peele)在一个富人小区里走过,并遭到白人居民的各种冷眼和怀疑。在注意到一名警官正开着警车在小区里巡逻之后,皮尔将他的帽子戴上,展示出帽子上的年轻白人侧脸,并毫发无伤地走开了。这里对特雷沃恩·马丁(Trayvon Martin)枪击案的暗示是有意淡化的,但这段小品的潜台词却是把锋利的双刃剑。在刺破种族定性的肤浅心理之外,“连帽衫”揭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那就是在一个黑人仍然受到非难的国家,最好的防御机制可能还是障眼法——要么融入,要么接受这个现实。

皮尔受到广泛赞誉的导演处子作《逃出绝命镇》(Get Out,2016)可以被认为是这个小品的一个变形——或者延伸,它的片头即是和小品几乎完全相同的场景,只是远没有那样戏谑。这一次,管闲事的是一名普通百姓,而闯入者则没有任何把戏可以施展,而使用“Flanagan & Allen”乐队30年代的老歌“Run Rabbit Run”——一首关于倒霉被捕猎动物的歌曲的使用,确认了他陷入泥潭的事实。这是一个令人胆寒的片头,因为它表面的疑团——很快我们就看到了这个角色紧接着看到他被一个蒙面的袭击者拖走——和那个令人作呕的超越《惊声尖叫》(Scream,1996)风格的自我反省之间存在着强烈的张力。在《惊声尖叫2》(Scream,1997)里,由奥马尔埃普斯(Omar Epps)和贾达·萍克-史密斯(Jada Pinkett-Smith)扮演的夫妇惋惜着黑人角色总是过早死去的陈词滥调——这个有着先觉意义的笑话将这部电影置于一个先知似的高度,尽管它仍然符合观众的期待(并随着萍克-史密斯准确地预测“白人女孩总是会死的很惨”,给我们清除了观看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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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绝命镇》|©️UIP

相反,在《逃出绝命镇》里,非裔美国人在陌生的环境里被袭击不再是一个需要被清除的隐喻,而是对将要发生事情的一个预兆。用最泛的概括来讲,皮尔的这部惊悚片再现了《猜猜谁来吃晚餐》(Guess Who’s Coming to Dinner,1967),并用一种只是部分和其类型片的陷阱有关的恐惧感取代了老片里公认的进步主义。影片里不同层面的悬疑来源于对于美国生活的集体性认知,即它在构造上并没有和60年代开拓性有多大区别。“我早给你说过的,”克里斯·华盛顿(Chris Washington,丹尼尔·卡卢亚Daniel Kaluuya扮演)得意地笑着对女朋友罗斯·阿米蒂奇(Rose Armitage,艾莉森·威廉姆斯Allison Williams扮演)说道,这发生在他们在后者父母位于北部郊区的住所里尴尬的家庭会面之后。在老爸(布莱德利·惠特福德Bradley Whitford饰演)对奥巴马过度急切的赞美(“要是可以的话我会投票让他连任三届的”)和弟弟(卡赖伯·兰德里·琼斯Caleb Landry Jones饰演)醉醺醺地测量客人令人惊叹的“基因构成”之下,阿米蒂奇家族表面上无视种族的自由主义在一种让克里斯再熟悉不过的方式下展开——这就是在罗斯建议周末回家之后他一直在回避的那些不经意间的误解。

卡卢亚作为一位出生于伦敦的演员和喜剧明星,在《边境杀手》(Sicario,2015)里出演了艾米莉·布朗特(Emily Blunt)情绪强烈而徒劳无益的FBI同事。他这第一次担当主角的表演极为出色,面部表情和姿态随着一次次侮辱性的互动而愈加绷紧。就算不知道他真实生活中种族主义方面的经历——他于2013年在英国被误认为贩毒者遭逮捕并监禁——卡卢亚神经质的警觉性似乎和某种更大的焦虑联系在一起。为了让电影成功,克里斯必须同时处于事态发生的表象和真实部分;而在他成功地平衡这种表演的时候,很难说如果皮尔更努力地让我们和他的视角相联的话,《逃出绝命镇》会不会是一部更好也更令人恐惧的电影。或者如果主人们间歇性的落入冠冕堂皇的傲慢并没有那么明显地证明了一种被抑制的倒退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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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绝命镇》|©️UIP

皮尔在各种采访里已经充满热情地表达了对类似《罗斯玛丽的婴儿》(Rosemary’s Baby,1968)那样令人抓狂、模糊性层层加深的电影的推崇——这点通过在一群雅利安人中不和谐地安插一位日本客人而隐秘地致敬——但他并没有真的那样去做。他内心还是一个滑稽模仿者,他展现这个不可避免结果的方式感觉更像是眨着眼偷懒,而不是大师手法般制造的悬疑,他留下了充足的停工时间来列举其他一些嵌入剧情的电影,从《生死狂澜》(Deliverance,1972)到《辣身舞》(Dirty Dancing,1987),后者非常意外地(而幽默地)出现在家里的那段戏里。不过皮尔的喜剧背景同样意味着阿米蒂奇一家的计划在完全暴露之后,有着一个离谱的成型,以致于它直接跳过了合理性的问题,并迫使观众以荒诞主义、广义上的寓言的方式来看待这个故事。

《逃出绝命镇》呈现的潜在白人至上主义——背后由自我保护的绝望本能所支撑——是其最尖锐的特色。而那些恶人们的蓝图——更像是取材自《梅菲斯特华尔兹》(The Mephisto Waltz,1971)而不是《罗斯玛丽的婴儿》或者皮尔的另一部最爱《复制娇妻》(The Stepford Wives,1975)——则设计为轻抚并刺穿种族隔离的两边都存在的角色扮演幻想。一方面,皮尔将诺曼·梅勒(Norman Mailer,译者注,美国著名作家,小说家)提出的“白种黑人”的概念用伪科学的骗术直面地表现出来;另一方面,他也在呼应着自己早期的“连帽衫”段子,以及其形而上学最重要的那个关于黑人身份被安全地压制在一个白人外壳下的镜头。皮尔的剧本充斥着各种聪明的自负,从关于罗斯的爷爷在慕尼黑奥运会上输给杰西·欧文斯(Jesse Owens,译者注,著名美国黑人田径运动员)的老笑话——这在后面以一种骇人的方式重现,到克里斯象征性的唤醒被操纵人思想的女主人凯瑟琳·基纳(Catherine Keener饰演,她蜂王一般的表演可谓片中最佳表演)以催眠的方式抑制。表现克里斯迷幻状态的镜头(用基纳的话来说,“深渊”)非常的表现主义,并会引起一些真实的想象。尽管在这里,最难忘的元素还是迈克尔·艾贝尔(Michael Abel)唱诗班式的原声作曲,它混合着斯瓦西里语,成为一种噩兆来临的冲击性的声音。《逃出绝命镇》里有很多的精巧制作,而尽管那些早期过度的赞誉——《纽约客》的理查德·布罗迪(Richard Brody)称皮尔为“美国的布努埃尔”——对电影本身没有什么帮助,它流畅的结构和总体上的智慧仍不应被忽视。

流畅对于恐怖电影来说不总是好事,但是,《逃出绝命镇》到最后不断地满足观众的想象而不是继续尝试让它更加不安是让人沮丧的。这部影片想要取得大众喜爱的决心不能抹杀它更加颠覆性的方面,但是这也没有让它们更加深入。皮尔首先是一位娱乐者,而他让他的英雄成功地反击那些巴洛克式的丧失人性的困境似乎困在了赋权表现(对于角色来说)和投降(对于电影制作人来说)之间。甚至是当最后那个镜头为一个本可能更令人绝望的段子(这可以一直追溯到《活死人之夜》Night of the Living Dead,1968),它也只是点到为止——这带来的如释重负的笑声说明了影片的名字可能有些过于恰当了。真正持久不衰的恐怖片会让你几十年都难以忘怀,而相对于真正地打破类型片框架,皮尔却将他的“当下最佳恐怖片”放在了一个安全舱门里。

|翻译:潜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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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m Nayman

毕业于多伦多大学的电影系,自后就开始从事电影评论,影评文章曾发表在Sight and Sound、The Village Voice、Film Comment和Cineaste等专业电影杂志,现为Cinema Scope和POV杂志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