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對談:溫德斯與侯孝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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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本土電影該要如何跟好萊塢相抗衡?

溫:在德國或是在全世界現在都是有兩種拍電影的方式,一種是用各種公式、處方來拍攝,而有些公式就是由好萊塢所發明的。有時候這種電影會成功,但是它們沒有靈魂。當然也有人拍片是不按照公式來的,他們創造出自己的故事,當然這在全世界都是少數。

當一百年後,人們在研究我們這個時代的時候,他們不會知道我們是怎麼生活的,因為他們能看到的只有《黑暗騎士》(觀眾笑)。只有小型的獨立製片電影才能描繪出我們生活的樣貌,沒有任何一部票房冠軍可以顯示出我們是誰,相反的只會讓未來的人認為我們瘋了。(觀眾笑)

問:《城市服裝速記》中的山本耀司感覺不像是服裝設計師,比較像是一位裁縫師父,想請問溫得斯有什麼看法?

溫:一個人的成見如果被扭轉是很有趣的,一開始我以為服裝設計就是先用鉛筆設計,接下來裁材料,然後做出別緻的衣服,但這並不全然是這樣。山本耀司他與歷史一起工作,他是個歷史學家,他會翻看不同時代的相片,會去挖掘其他時代的人的心理和對身分的看法,這才是他的工作,他不是在做設計或是做花俏的衣服。這方面其實跟我拍電影的概念非常相像。

問:想請問溫德斯對《道路之王》有什麼看法?

溫:那部片我記的非常清楚,因為裡面有一幕非常困難的場景,有趣的是我本來並想不要那個鏡頭出現在電影裡。

這是一部公路電影,而且我們完全是按照時間順序來拍攝的,是一部沒有任何劇本的電影,我只有寫了開場戲,接下來就是每天寫新的戲。有一天我們經過一個白色大山丘,我跟劇組的人說停車,我們必須在這裡拍場戲。但是我們不知道要拍什麼,我就想,開了那麼久的車,不如讓片中的司機下車小解一下,但是在拍攝的時候底片卡住了,攝影師說這個鏡頭不能用,所以我只好跟演員說抱歉,他得再來一次,不過演員說他已經尿不出來了。(觀眾笑)

我當時就跟白痴一樣,竟然跟演員說那你就拉屎吧(觀眾大笑)!我以為那個演員根本不敢作,以為拍第二次的時候演員會假裝在撒尿,結果想不到他真的跑去大便(觀眾笑)。在這麼一片白茫茫的山丘,你真的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個」(觀眾笑)。而我當時甚至因為太過震驚忘了說「cut」。(觀眾大笑)

之後當我的剪接師看到這幕的時候跟我說,你瘋了嗎,我們不可能把這段剪進去的。可是就因為剪接師說我絕對不敢剪這段進去,所以我就說要剪進去 (觀眾笑) 。於是才有了這幕難堪的場景。

不過當這部影片入圍坎城影展的時候,我又跟我的剪接師說我們必須把它剪掉(觀眾笑),因為我一直以為這只是個笑話,從來沒想過會真的出現在電影裡面,結果剪接師卻說:「哈!你沒種把它放在電影裡。」(觀眾笑),結果把我惹火了(觀眾笑),我就說,不,我們留下它。可是就在沖印的時候,剪接師又告訴我要把這幕剪掉,不過已經為時已晚了(觀眾笑)。但就在坎城官方放映的前一天,影展主席打電話問他可不可以把那個鏡頭拿掉……(觀眾笑)

問:爲什麼要拍公路電影?另外電影《歧路》(The Wrong Move)裡,到底是有什麼『wrong movement』?

溫:《歧路》是改編自歌德的小說,而這本小說已經有兩百年歷史了。在當時一個年輕人去旅行代表他是受過教育的,透過旅行他將會學習到某些東西。但是當我和編劇在改編的時候發現,我們活在一個就算去旅行也不見得會學到東西的時代。而影片中的主角仍相信古老的信念,直到最後才發現他根本一件事都沒學到,這就是爲什麼要叫它「wrong move」。

在《愛麗斯漫遊記》中,我發現你可以一邊旅行一邊拍電影,剛好我兩樣最喜愛的東西可以結合在一起。而且以公路電影的定義來看,你可以按照時間來拍攝,這在平常是沒有一個製片同意這樣做的。在一般拍片的狀況,有時你得先拍結尾的開頭或是開頭的結尾,但公路電影就可以按事情發生的前後順序來拍攝。

溫:最後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指侯導)。我也喜歡在火車內拍攝,但是在《咖啡時光》中有一個驚人的鏡頭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我很好奇男女主角在兩列電車上錯身而過的鏡頭,你是花了多少個星期才拍出來的?這個場景簡直是個奇蹟,因為兩台電車真的做出你想要它們做的事。

侯:那個鏡頭……半個月。(這時聽到答案的溫德斯,非常誇張的用雙手捂著嘴巴,一副難以相信的樣子。觀眾大笑)

雖然那兩輛電車是在相同時刻發車,但是一定會有一分鐘之內的差距,所以每天下午去、每次都在等,拍了第十五次才拍成。而且因為JR不配合,所以我們是偷拍的。(觀眾笑)

溫:你拍到了那個鏡頭後做了什麼?

侯:沒有去慶祝而是鬆了一口氣(笑),終於拍到了,因為拍不到可就永遠都沒辦法結束了。

于昌民

台大外文系助理教授,文章曾发表于Film Criticism, Quarterly Review of Film等多种专业期刊杂志; 还将André Bazin,Jean-François Lyotard和Christian Metz的作品翻译成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