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尼拔博士,我叫克莱丝·斯大林”——朱迪·福斯特和安东尼·霍普金斯谈30年前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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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s,1991)

三十年前,一个勇敢的FBI实习生去向一个吃人的杀人犯请教。他们一起改变了流行文化。朱迪·福斯特(Jodie Foster)和安东尼·霍普金斯(Anthony Hopkins)一起谈论《沉默的羔羊》遗留下的东西。

当朱迪·福斯特(Jodie Foster)和安东尼·霍普金斯(Anthony Hopkins)爵士和我一起进行视频通话,谈论《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s,1991)上映30周年纪念时,他们已经十几年没有见面了,所以这场谈话比你期待的谋杀和犯罪之外有了更多的欢声笑语。

已故的乔纳森·戴米(Jonathan Demme)拍摄的电影《沉默的羔羊》是根据托马斯·哈里斯(Thomas Harris)的畅销小说改编的。它讲述的是FBI实习生克莱丝·斯大林(Clarice Starling)被派往地狱的具象深处,去探究温文尔雅的、或许是食人狂魔的的连环杀手汉尼拔·莱克特(Hannibal Lecter)的内心思想,并确保获得他如何抓捕另一个名叫水牛比尔(Buffalo Bill,泰德·拉文[Ted Levine]饰)邪恶杀人犯的建议。就像福斯特在这里提到的,一直以来,人们对《沉默的羔羊》表现跨性别者问题的方式提出了批评。但瑕不掩瑜,这部电影还是横扫了奥斯卡所有五个最高奖项[1] … Continue reading,这在此后的几十年里都是无法比拟的壮举。它还催生了续集、仿制剧、电视衍生系列《汉尼拔》(Hannibal,2013-2015,NBC出品)和《克拉丽斯》(Clarice,2021,CBS出品),更不用说常常被引用的关于一种特定葡萄酒以及皮肤保湿不佳的危险的台词了。

福斯特和霍普金斯的职业生涯在随后的几年中都有令人颇为称道的成就,包括两人最近的两部作品,前者在《毛里塔尼亚人》(The Mauritanian,2021)中扮演一名契而不舍地为关押在关塔那摩湾的穆斯林囚犯争取自由的律师,而后者则在最近获奖季中寻回展演的《父亲》(The Father,2020)中扮演与痴呆症作斗争的年迈男子。

我们的谈话就像几位老朋友在共进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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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霍普金斯,1991年|©️John Stoddart

Tananarive Due(以下简称“TD”):你们最后一次看《沉默的羔羊》是什么时候?

Anthony Hopkins(以下简称“AH”):我是在五年前了。

Jodie Foster(以下简称“JF”):我是在二三年前看的。那时应该是洛杉矶最老的一家电影院在搞活动,他们有35毫米的版本,孩子们从来没有看过《沉默的羔羊》,于是我就带他们去看了。我想,你知道的,那是一部老电影,它不会吓到孩子们的。

TD:是不是很紧张?

JF:我想是的。确实很神奇,确实没有什么血淋淋和骇人听闻的情节。只有一场血腥戏有点吓人。这部电影之所以如此恐怖,纯粹是因为它将恐惧渗入人们的意识中。当恐惧大于一切时,它自然就产生效果了。

TD:托尼[2]安东尼·霍普金斯的昵称,再次看到电影您有啥感觉呢?

AH:对于这部电影的成功我很激动。我也对身为其中的一员而深感自豪。当时我在伦敦的剧院里,我的经纪人杰里米·康威(Jeremy Conway)打电话给我说:“我把一本名为《沉默的羔羊》的剧本寄给你了。”我说:“是一个儿童故事吗?”我当时并不知道这本小说。“不,”他说,“是和朱迪·福斯特一起。”我说,“哦。”

我想起朱迪刚刚凭借《暴劫梨花》(The Accused,1988)赢得了奥斯卡奖。于是我到更衣室开始阅读剧本,我看到了第十页:FBI探员克劳福德(Jack Crawford[3] … Continue reading,斯科特·格伦[Scott Glenn]饰)说:“你不能让汉尼拔·莱克特进入你的大脑。”

我想,哦,就是这个了。于是我打电话给我的经纪人,说,“对方出价了吗?它应该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部分……”他说,“嗯,不是非常多。”我说,“我不在乎。”

泰德·塔里(Ted Tally)的这种写作方式,在我脑子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笑]。我不知道我的脑子里有什么——大部分时间我都比较正常——但我知道什么能让人害怕,而我相信“沉默”会是一个关键。你知道,我们一般不会盯着人太长时间。我们会转向别处,或者试图一笑了之。但如果你盯着别人超过十秒钟,这会令人心生畏惧。而且你可以做到,你可以用来测试别人。我本能地知道我应该静止不动。所有关于“他是一个怪物……”的说法,我想,好吧,我会反其道而行之。我会表现得很友好。

JF:我们是在对剧本台词时见面。之前我并没有真正和托尼见过面。我们面对面坐着,他先开始了,然后我们接着开始读。我当时就被吓呆了。[笑]从那之后我都有点害怕跟他说话。

他当时在拍另一部电影,所以我前部分的拍摄他并不在。但我自从第一次对白开始,就一直保持着对这个角色那种屏气敛息的感觉。乔纳森想用希区柯克说过的这种技术,让演员把摄影机当作另一个人来使用。我觉得这对电影来说非常有趣,但这也意味着我和托尼不能看到彼此。在很多特写镜头中,我们看着的其实只是摄影机镜头,而另一个人只是背景中的一个声音。您记得吗?他们必须把您锁在玻璃牢房里。所以他要在牢房里呆上一整天,他们不会让他出来。我们只拍摄他的戏份。第二天,我们又来拍摄我这边的镜头。

AH:还有,他们在开始拍摄之前就发现,如果监狱牢房里有栏杆,就会影响左右两边的视线。所以设计师克里斯蒂·吉(Kristi Zea)就想出了一种有机玻璃的东西,这让它变得更加可怕,因为他就像一只瓶中的狼蛛。

当两者之间没有视觉边界。它就变得更可怕了,因为它是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危险生物,只是暂居在瓶子里而已。而他随时以打破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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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福斯特,1991年《沉默的羔羊》上映时由Michael O’Neill拍摄。|©️GETTY IMAGES

TD:朱迪,在戴米加入之前,你就想选择改编这部小说了吧。

JF:是的,然后发现猎户座影业(Orion Pictures)参与其中了。泰德·塔里已经开始写剧本了,不过他当时是为吉恩·哈克曼(Gene Hackman)写的。吉恩·哈克曼想将它作为自己导演的处女作自导自演。所以我就耐心地等待着,我猜吉恩·哈克曼读了第一稿后,就觉得他不可能参与这样的事情。在知道我希望参与这个项目后他就选择放弃了。然后猎户座将剧本寄给了戴米。我当时很生气。我在想:“哦,不能是乔纳森·戴米!他不会要我的。他会要其他人。”那是真的。在乔纳森拿到剧本后,他是想要米歇尔·菲佛(Michelle Pfeiffer[4]1992年,芭芭拉-沃尔特斯(Barbara … Continue reading)来主演。我猜一定会这样的,因为他们之前在《嫁给歹徒》(Married to the Mob,1988)里有过很好的合作。当我知道他要开始准备拍摄的前期工作时,我就飞到纽约去找他,我说:“我想成为你的第二选择。”[笑]我已经赢得过奥斯卡奖和其他奖项。我也不算一名无名小卒,不过我依旧还是有所追求。在我的生活中,我发现当我对某件事有感觉时,这意味着它真的会成为一部对我很重要的电影–从心智、精神层面和心理上都是。

TD:托尼,我想无需多说您都知道,汉尼拔·莱克特已经成为银幕上连环杀手的代表了。您赋予了这个角色什么呢?

AH:哦,我遇见乔纳森是在伦敦一个周六晚上。他来到剧场,我没有掩饰自己的好奇心问他:“你为何会选我呢?我甚至都不是美国演员。”他回答说:“我看过你在《象人》(The Elephant Man,1980)中扮演的特雷弗医生(Dr. Treves)。”我更迷惑不解了。我问:“为何你对此会有共鸣?”他说,“恩,因为特雷弗一生是个好人。”然后我说,“好的,那汉尼拔·莱克特呢?”他说,“我觉得他也是一个好人,他是一个聪明的人。他被困在一个疯狂的大脑里。”我想,原来如此。我觉得他是对的,因为汉尼拔真的是——用有点老套的说辞,但他真的是一个绅士。他很有策略,不像水牛比尔。他杀人的时候,是极其快速并一击致命的。

事实是,当他看到克莱丝并与其深入交谈后,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伤害她的。如果是对一个男人,或许还有伤害的可能,他可以对付任何男性。但是他对克莱丝承诺说,“我永远不会找你麻烦的。”因为他非常尊重她,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爱上了她。尽管他经常就她的廉价鞋和手提包嘲弄她,他了解这种女人的天性。我觉得在他身上应该会存在一些女人的天性。我们都是表里不同的,我们所有人都有阿尼玛(anima[5]按照荣格心理学说,男人潜意识中的女性性格。)和阿尼玛斯(animus[6]根据荣格的分析心理学,阿尼玛斯(animus)是女人内心中无意识的男人性格与形象的一面,可以让女人盲目迷恋男人。)。

我还记得那天乔纳森问我,第一次在牢房里该怎么露面。那是1990年1月9日,星期一,他说:“镜头将是朱迪从走廊走来。你想怎么被看到?你想站着,还是在看书,还是睡觉,还是其它什么?” 我说:“不,我想站着。” “站在哪里?” 我说:“就在牢房的正中间。” “为什么?” 我说:“这样我可以闻到她的味道。” 他说:“你疯了。”

TD:您说莱克特和克莱丝之间的关系像是一种求爱[7] … Continue reading,其中最重要的元素就是揭露和诚实。“好吧,告诉我你最糟糕的童年故事,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AH:我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这一点,但我在皇家学院时,有一个教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方法演技”(Stanislavski’s system[8] … Continue reading)的老师,他真是毁灭性的。

他非常有魅力,但也是致命的。他会将你撕裂。他会从理性上将你撕开。他只是傻笑着说:“不,再来一次”。他叫克里斯托弗·菲特斯(Christopher Fettes)。他现在已经退休了。你表扬了一段后,他会说:“不,再来一次。”在电影中我就是以他为原型的,“不,克莱丝。”

这位老师一直存在我心里。事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托尼,你的表演很精彩。你有没有可能是在学我啊?”[笑]

JF:莱克特需要,也希望被视为普通人。如果你不把他当人看,你就会被吃掉,所以我觉得他们彼此之间的人性是非常美好的事实。当莱克特感受到克莱丝的痛苦时,当他呼吸到这点时,或者他听到她关于羔羊的故事时,并不是因为那是一个充满血腥的故事,那是关于痛苦的小故事,对他而言,这就是连接的意义所在。

AH:克莱丝和莱克特唯一的身体接触就是当她拿着案卷时,他们碰了一下手指。某种爱和浪漫关系的神奇力量在另一个世界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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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霍普金斯(左一)和导演乔纳森·戴米(右一)在《沉默的羔羊》拍摄现场

TD:让我们来谈谈乔纳森·戴米吧。我很遗憾,我们失去了他这个导演[9]2017年4月26日,戴米因食道癌相关并发症去世,享年73岁。他的最后一部导演作品不是电影,而是电视。他执导了Netflix一部限定剧集《七秒》(Seven … Continue reading。我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黑色恐怖”课上教他的电影《真爱》(Beloved,1998)。我一直认为他是边缘化叙事的同类人。我听说他在片场追求高度民主和极度包容的过程,而且对细节有非常敏锐的洞察力,甚至都会关注餐巾架应该是什么样子。

JF:我想人们忘记了乔纳森是如何痴傻之人。而这对《沉默的羔羊》而言很是重要,因为那是非常艰难的拍摄过程,非常投入、非常困难,甚至悲惨。但是你知道吗,他把家里所有人都带来了,所有他在拍摄现场的人,都有一件周五夏威夷衬衫。我们有一支出色的乐队专程从新奥尔良来为大家在下午表演。

他很喜欢润喉片,嘴里一直含着。如果你做得好,也会得到一小片。我想他是带着童真和开放的心态来爱电影的。但同时,他也是一个伟大的正义斗士。对他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AH:我上次见他是在多伦多电影节。当时我不知道他病了,但是他看起来不太舒服。实际上,我们谁都不知道他病危了。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 但他真的是非常出色的人。一个真正的民主人士。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很开心。

JF:我想认识他的人都对他拍摄《沉默的羔羊》很是惊讶,因为他们都视它为恐怖片[10]《沉默的羔羊》海报上朱迪·福斯特嘴上的飞蛾,其实是指《In Voluptate Mors》(1951年)中的七名裸体女性照片,这是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 Continue reading。不过我觉得乔纳森拍这部片子的聪明之处在于,他们都知道他会用心注入其中,保持着克莱丝的视角。

TD:《沉默的羔羊》中有没有你们再也不想听到的对白?

JF:我相信托尼对此会有答案。

AH:[笑] 不,我对此从不厌倦。我的意思是,人们见到我时总是会说“发出些啜食的声音”,对于这一点确实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我总是说,“OK。”你知道,还有蚕豆以及其它的段子。但我对此总是感到很是好笑。不过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那是在我和雷德利·斯科特(Ridley Scott)拍摄了续集《汉尼拔 》(Hannibal,2001)后,有一次我在纽约的反应。我在某处看到了张贴的电影海报,当时我想,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呢?然后我想起它刚刚支付了我母亲住院的费用。[笑] 我想,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再抱怨了。

JF:我很喜欢别人说“能给你买杯好的基安蒂(Chianti)吗?” 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喜欢这句对白,我相信我的内心深处也永远不会厌倦它。主要是因为它是一部非常棒的电影。

AH:确实如此。

JF:我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但这本书的开场方式非常不同。而第一部剧本的开场也很不一样,你参与一次FBI的行动,一群FBI的人撞开了一扇门。克莱丝转过身来,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死了。”灯光亮起,你会意识到这是一次模拟FBI行动。她正在匡提科(Quantico[11] … Continue reading),而她的老师对她说:“你没有看的角落。”

这个场景总是困扰着我。于是我打电话给乔纳森,我说:“我只是觉得它很假。我觉得如果你这样开场,你就明白地告诉别人,这真的是一部假电影而我们要假装它是真实的,然后我们要告诉你五分钟后,它又不是真的。” 当你离拍摄越来越近,你会越来越明白你的电影会做成什么。我想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的开场如此强大的原因,真的,因为它很简单:一个女人在跑,而镜头就像在说:“有人在看着她吗?她被监视了吗?”

TD:你说的那场匡提科的戏被恰到好处地用到了电影的下半部分,不是作为开场,而是在她已经进入调查之后。那算是一种提醒:她还是个实习生。

JF:我当时刚从大学毕业没有几年,还在用古典神话的方式思考。我能给乔纳森带来的高度就是一直留给男人使用的英雄神话。有一个王子般的男孩,然后还有一种可怕的疾病在他的家乡或国家肆虐,他必须求救于森林。在那个森林里,他遇到了侏儒和恶魔,也看到了自己最可怕的一面。当他离开那里时,他改变了,但有了治愈他人民的灵丹妙药。而当他回到他的人民身边并治愈他们时,他意识到他将永远不再属于自己–他不得不放弃他的归属,以拯救他所爱的人。只不过现在你有了一个女性角色,对于一个女性来说,能够继续这个英雄的神话之旅将使故事更加深刻。

我得成为拯救女人的女人,你知道吗?而不是在坑里被救的那个人。但我确实喜欢[她是一个实习生]的讽刺。我穿着靴子拿着枪站在那里发抖。身上的每寸肌肉都在对我说,“你是安全的!” 而从坑里,你听到的会是这样的,“去你他妈的,婊子。让我他妈的离开这里吧。” 坑里的女人是如此的强大,这样的力量是不可忽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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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s,1991)

TD:水牛比尔认为自己是变性人(transsexual),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跨性别者(transgender),但其实他不是。我觉得戴米是想小心翼翼地处理这个问题。克莱丝照着原文说:“在文学作品中,变性欲(transsexualism)和暴力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但这部电影在某些圈子里一直存在着争议,因为它有时似乎暗示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

JF:他在书中很小心地谈及变性欲的问题,以及试图说明它和水牛比尔根本没有丝毫联系。乔纳森不仅让克莱丝在电影里这么说,而且还有一场我们和心理医生拍摄的戏,不过很遗憾,最后那场戏被剪掉了。

我想我现在可以这么说了,因为乔纳森已经走了。我觉得他真的很心痛,因为他没有在电影里把这个表述清楚。如果说确实有折磨他的地方,我觉得是因为他明白这些争议的来源,觉得没有把自己的意图说清楚。如果有什么需要修改可以挽回的地方,我想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只是为了把它说清楚。

但是,不要忘了,那个时候,银幕上还没有跨性别者的角色。希望现在有更多的人、更多的空间去塑造一个性格反常的跨性别者角色,可能是一个杀手、或者是一个律师、一个医生,或者可能是任何其他人物。但在当时,不幸的是,这部电影是唯一的代表[12]泰德·拉文(“水牛比尔”的饰演者)在拍摄过程中和布鲁克·史密斯(Brooke … Continue reading

我能说的一件事就是电影允许评论。他们允许人们谈论它,并可以大声呼喊说:“这是错误的。”我很高兴可以开启对话。我真的很高兴,对话发生了。

TD:我想谈谈您的新电影,安东尼,我想先从《父亲》(The Father,2020)开始吧,那部电影对我来说有点可怕。

AH:哦,谢谢你啊。

TD:我的家人中也有患老年痴呆症的,所以看这部电影从个人角度来说让我心碎。但我没想到这部电影真的是从一个失忆人的视角来拍摄的。如今的社会,对衰老有着太多的恐惧不安,以至于真的阻碍了关于衰老的有意义的对话。

AH:我读了克里斯托弗·汉普顿(Christopher Hampton)的剧本,它非常完美,就像《沉默的羔羊》一样。你对它有一种直觉。我想,哇,是的,正是它。这是另一部。而且我对它一点也不担心。我的父母没有患过痴呆症,不过我从周边其他人身上见到过。我很电影感到很是兴奋,而且一点也不令人生畏,因为我现在已经83了。[笑] 我无需演戏,我现在就是一个老家伙了。不过我确实要求对剧本做过一个修改。我说:“我可以说茶而不是咖啡吗?” “是啊,好吧。” 我说,“我不喜欢咖啡。” [笑] 我想这是我们唯一改过的字。

TD:在不做任何剧透的情况下,能说说那令人震撼的最后一幕吗?

AH:我当时就是感觉有些东西不太对劲。也许是因为我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导演佛罗莱恩·泽勒(Florian Zeller)说:“我们可以再来一遍吗?” 我说,“呃,好的。我可以休息一下吗?” 于是我去了那个医院的房间,他们就是在那里拍摄的。我来到床头柜边,上面有一张电影主角和他两个女儿以前拍摄的照片,他看起来更年轻,很有活力,还有他的书、他的笔和他的眼镜。它把我带回了父亲去世后我去整理父亲遗物的那一天。我记得当时我在想,仅此而已,我们最好趁现在好好享受,因为就这样了。我们什么都带不走,当一切都结束了,也就永远消失了。最后,这就是生与死的伟大和悲壮之美。

于是那场戏成功了,因为我感受到了。人生真的就是一场梦。我真的相信这一切都是幻觉。到了这个年纪,我环顾四周,思考着,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我们正在进行的这段旅程是什么?那是一种奇妙的自由感觉。我想,我的一生并没有真正做过什么事情,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我的父母都过世了。当你看着一张照片的时候,我想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存在过–我正在进入形而上的状态–但如果你看着一张照片,那只是一张平面的纸而已。看到的只是一份已经消失的记录。弗兰克·辛纳特拉(Frank Sinatra)已经不在了。你会想,这些东西都存在过吗?

JF:我的母亲患有痴呆症,我有十五年时间里从始至终陪伴照顾着她。你说这会有积极的一面吗?很难说,他们只是被迫活在当下。一旦他们挺过来了,接受了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所见所闻和所行——“那是我的手提包吗?”“那不是我的手提包吗?”“奥巴马在房间里吗?”——他们就会心安理得的。他们就会停止挣扎,停止撕拉捶打了,然后你知道吗,他们继续前行,就像是说:“我不知道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笑]那是一种美好的感觉。

TD:朱迪,你的新电影《毛里塔尼亚人》(The Mauritanian,2021)以另一种方式让人恐惧,因为那取材于一个真实的案例,它不仅是揭露关塔那摩湾的严重不公,也代表发生在其它地方的不公行为。我的父亲是一名民权律师,所以我喜欢那些英雄律师为改变现状而奋斗的故事。在这部电影之前,你是否熟悉穆罕默多·乌尔德·斯拉希(Mohamedou Ould Slahi)的故事,或者熟悉你扮演的律师南希·霍兰德(Nancy Hollander)?

JF:我对此一无所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新闻迷,并对社会公义感兴趣。我被他的故事深深吸引,那太惊人了。基本上,他是在家中无缘无故地被绑架,然后在没有人告知原因的情况下被拘押了14年。

TD:像是卡夫卡小说的情节。

JF:在严刑逼供下他被迫承认了他们帮他预先设计好的所有指控。但是电影里丝毫没有涉及这些,又是什么让它如此出色呢?出现的这个人如此有趣、脆弱,敏感、开放、诚实、积极向上,如此开朗和快乐。就像是,他们怎么可能没有摧毁他这样的人呢!我爱南希·霍兰德,她是一个了不起的神奇的女人。我在电影里的表现比她真实生活要刻薄得多,但我所做和所选择的一切都是为了服务于穆罕默多的故事,因为这是一个需要被讲述的故事。而我对主演塔哈·拉希姆(Tahar Rahim)也有这种感觉。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托尼,当你和某位年轻演员同处一室,在某个时刻你感觉到他转变了,他带来了某些东西会让你感到吃惊。然后你就像是;“这就是为何我在这里。我是来服务你的,以便让你拥有这一刻。”

AH:是的,是的。

TD:我很好奇,你们俩现在喜欢什么样的电影电视?或者你们只是读书?

JF:最近我没有看,我在读书。最近一部我非常喜欢的是《两位教宗》(The Two Popes,2019)。哦,老伙计,托尼,那太神奇了。这应该是我最喜欢的你的表演之一。简直超凡脱俗了。老实说,因为这个预告片有点傻,所以我期待不多。但它让我甚为感动,而且久久不能平息。还有一两年前的《切尔诺贝利》(Chernobyl,2019)。我喜欢《切尔诺贝利》。

TD:这不是很讽刺吗?我们都在看《切尔诺贝利》,然后问,“那边的人怎么会这样的?”而现在,我们在拒绝承认新冠疫情上有着一样的举动。您呢,托尼?您主要也是在阅读吗?

AH:我一直在读伟大作家查尔斯·狄更斯的作品,我读书,也看一些纪录片片段。我的兴趣跨度就像蜂鸟一样。我经常弹钢琴,我也画画。 我觉得计算机和iPad是致命的,因为你会上瘾的,然后也会就此分心。你在思考,然后你说,好吧,我最好去维基百科上找找看。我们现在陷入了信息爆炸中,这是一种真正的上瘾。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所有这些知识呢?[笑]

TD:就好莱坞而言,在代表性和角色方面发生了很多积极的转变。当你审视现在的影视产业时,是什么给了你最大的希望?

JF:无论那是什么,在现在的好莱坞看到一个看起来更像现实世界的多样化景观真是太好了。那些一直被我们拒之门外的故事,对我而言,这一次真是太了不起了。即使现在只是一个演员,我的真正目标也是要为此服务。我真的很想做到这一点。而且我可以采取行动,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让我在哪里。

当然,对于在观看电影中成长并拥有在电影院中经历的我们所有人来说,远离正片和影院体验是很痛苦的。但你知道吗?作为一名艺术家,我可以随心所欲随时随地做我想做的事情。如果需要在iPhone上,那我们也会与时俱进的。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人们的兴趣跨度不一样了,行为习惯也不同了。所以我对此都OK。我顺其自然就好。

AH:是的,我也是如此。我很幸运在这里并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而我很乐意做任何事情。

|原文刊于《名利场》杂志(Vanity Fair)2021年好莱坞特刊 PP.118-123,142-143|翻译:Edward

References

References
1 《沉默的羔羊》是奥斯卡历史上仅有的第三部获得奥斯卡全部五项大奖的影片: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编剧(改编剧本)。前两部是《飞越疯人院》(One Flew Over the Cuckoo’s Nest,1975年)和《一夜风流》(It Happened One Night ,1934年)。
2 安东尼·霍普金斯的昵称
3 克莱丝·斯大林在匡提科与她的上司克劳福德初次见面时,他回忆起她在大学时的一次遭遇:“我记得你是我在弗吉尼亚大学的研讨会上认识的。我记得,你对我关于胡佛时期局里的民权记录的盘问相当严厉。” 这很可能是指联邦调查局在1960年代对马丁·路德·金牧师和其他民权活动家的监视。
4 1992年,芭芭拉-沃尔特斯(Barbara Walters)问米歇尔·菲佛为什么放弃《沉默的羔羊》。“这真的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她说,“但我对这个题材感到又些紧张。” 乔纳森·戴米还找过刚刚拍过《当哈利遇见莎莉》(When Harry Met Sally,1989)的梅格·瑞恩(Meg Ryan);据说她也有同样的顾虑。至于那个让安东尼·霍普金斯成为传奇的标志性角色,肖恩·康纳利显然在戴米向霍普金斯提供这个角色之前就对汉尼拔·莱克特说了不了。
5 按照荣格心理学说,男人潜意识中的女性性格。
6 根据荣格的分析心理学,阿尼玛斯(animus)是女人内心中无意识的男人性格与形象的一面,可以让女人盲目迷恋男人。
7 “你好,克莱丝”是《沉默的羔羊》中最著名的被引用的对白之一:只是莱克特从未说过这句话。就像《卡萨布兰卡》(Casablanca,1942)中的“再来一次,山姆”一样,这是一句错误的引用。莱克特实际说的是:“晚上好,克莱丝。”
8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方法演技”是一种系统性训练演员的方式,它由俄罗斯剧作家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前半个20世纪提出。他的方式强调了他所谓的“体验艺术”(与表现艺术相反)。
9 2017年4月26日,戴米因食道癌相关并发症去世,享年73岁。他的最后一部导演作品不是电影,而是电视。他执导了Netflix一部限定剧集《七秒》(Seven Seconds,2018)的一集,讲述了白人警察开车撞死黑人少年后企图掩盖罪行最终导致社会种族分裂。戴姆导演的剧集《布伦顿的呼吸》(Brenton’s Breath)于2018年2月播出。
10 《沉默的羔羊》海报上朱迪·福斯特嘴上的飞蛾,其实是指《In Voluptate Mors》(1951年)中的七名裸体女性照片,这是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í)与摄影师菲利普·哈尔斯曼(Philippe Halsman)合作的作品。
11 原称波多马克(Potomac),是美国弗吉尼亚州威廉王子县的一个镇。小镇周边两侧被匡提科海军陆战队基地包围。该基地是海军陆战队重要的训练基地,也布署了其他美军及联邦执法机构。
12 泰德·拉文(“水牛比尔”的饰演者)在拍摄过程中和布鲁克·史密斯(Brooke Smith,凯瑟琳·马丁的扮演者)成为了朋友,据说她在乞求释放时一直沉浸在角色。戴米保留了其中一个镜头,镜头里拉文是真的含着眼泪。
Tananarive Due

美国作家和教育家、电影历史学家,擅长黑色恐怖的电影教学,目前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教授一门名为“沉没之地:种族主义,生存与黑色恐怖美学”(The Sunken Place: Racism, Survival and the Black Horror Aesthetic)的课程,重点是乔丹·皮尔(Jordan Peele)电影《逃出绝命镇》(Get Out,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