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carno 2024|专访《烟囱里的麻雀》导演和制片拉蒙·齐歇尔和西尔万·齐歇尔

西尔万·齐歇尔(Silvan Zürcher)和拉蒙·齐歇尔(Ramon Zürcher),2021年6月9日|©Jens Koch

从猫到蜘蛛,这对双胞胎导演和制片兄弟拉蒙·齐歇尔(Ramon Zürcher)和西尔万·齐歇尔(Silvan Zürcher)继《奇怪的小猫》(The Strange Little Cat,2014)和《女孩与蜘蛛》(The Girl and the Spider,2021)之后,在他们的三部曲最终章中转向了一只拥有翅膀的生物。《烟囱里的麻雀》(The Sparrow in the Chimney,2024)由拉蒙·齐歇尔编剧、导演并剪辑,西尔万·齐歇尔担任制片,再次深入探讨了一个家庭的核心,这一次的情感冲突不再隐含在内,而是更加直接、爆裂。

故事发生在一个田园诗般的儿时故乡,围绕着两姐妹凯伦和尤勒展开。为庆祝凯伦的丈夫马库斯的生日,他们和各自小家庭重聚在一起长大的老房子里。凯伦的大女儿从外地赶回,她伶牙俐齿的青春期小女儿则对家庭中的母权结构产生激烈反抗,而年幼的儿子虽然擅长厨艺而且温和体贴,却隐藏着鲜为人知的阴暗面;开朗明亮的尤勒与阴郁严肃的凯伦形成鲜明对比,每个家庭成员在房子里有各自的活动轨迹,面对家里过往创伤的方式也各不相同,彼此之间的情感动态也在不断位移。通过他们迅捷、时而讽刺却总是精准的对话,以及精心编排的身体动作,流动的情感和冲突逐渐充盈了整个电影空间。

影片中的人物塑造鲜明,整组演员的表演都细腻准确,尤其是玛伦·艾格特(Maren Eggert)、布里塔·哈梅尔斯坦(Britta Hammelstein)和路易丝·海耶尔(Luise Heyer)三位德语区的顶尖演员。《烟囱里的麻雀》捕捉到的是微妙的人际互动时个人边界的拉扯、女性之间无声而神秘的默契共谋、能够展翅高飞的自由,也是电影媒介一场兼具色彩、光影与声音的盛宴。

拉蒙与西尔万·齐歇尔在洛迦诺电影节讨论了他们这部入围国际竞赛单元的电影里面的动物变形与电影空间编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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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囱里的麻雀》(The Sparrow in the Chimney,2024)

陈韵华(以下简称“YHC”):我喜欢三部曲中贯穿始终的动物隐喻,您从猫到蜘蛛,再到这次电影名中又特别加入了“烟囱”作为一个空间。您能谈谈这个空间的意义吗?

Ramon Zürcher(以下简称“RZ”):很高兴你注意到,这不仅仅是关于动物的,也是关于空间元素的。烟囱不仅是一个空间,还是一个封闭的、带门的区域。这里的动物,一只麻雀,有翅膀,所以有飞翔的潜力,但因为被囚禁而无法飞翔。这对我来说非常有意义,三部曲的第三部分是关于解放和摆脱某些情感或心理桎梏,脱去旧皮,以便新皮生长。麻雀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拥有自由飞翔的潜力。

Silvan Zürcher(以下简称“SZ”):动物的变形是影片的核心,不仅像毛毛虫变成蝴蝶这样的生物变化,还有其他元素的转变,比如静态镜头变成动态镜头;角色在发展、家庭动态在变化、场景设置在变化,这些变化制造了张力,推动故事走向高潮,最终一切大爆发,影片本身也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梦幻。

YHC:这种变形有许多方面可以探索,除了镜头变得更加动态,颜色也变得更温暖,更加偏橙色调…

SZ:是的,也许因为这部电影是在实景拍摄的,不像上一部是在摄影棚拍摄的,这可能解释了为什么这部电影感觉更温暖,有更多的自然光和阳光。我们想用明亮、阳光的视觉效果来对比黑暗的主题,创造一个夏天的场景,这种对比让我们着迷。通常,黑暗的戏剧感在视觉上也是暗淡的,以此来体现黑暗,但在这里,对比的美学使事物更加显现。例如,如果我手里拿着一个冷物体,把它放进温水中,握着冷物体的手会感觉更冷;当有对比时,事物会变得更加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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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囱里的麻雀》(The Sparrow in the Chimney,2024)

YHC:在我们上一次为《女孩与蜘蛛》的对谈中,您提到第三部电影将是一场带有童话元素的家庭战争电影,现在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在前几部电影中,情感在表面下酝酿,但在这里,有一种爆发——一种战争般的情景,您认为这样的爆发对于终曲是必要的吗?

RZ:我不觉得在每种情况下或冲突中都需要爆发,但在这个特定的背景下——一个功能失调的、有些有毒的家庭系统中——解构是必要的。我们常常将解构视为负面的,而将建设视为正面的,但有时为了建立新的东西,你必须先拆除旧的。在电影的家庭战争方面,他们并没有使用物理意义上的武器,而是使用了言语、沉默和不作为等等这些情感的武器,解构了家庭结构。最后,家庭被还原成灰烬,从中可以孕育出新的东西。童话元素则来自于压缩的时间线;整部电影描绘了这个家庭在短短两天内的转变,这个转折通常需要一生的时间来达成,所以在现实时间中是不可能发生的,这使得它感觉像一个童话,尤其是当凯伦在小屋里醒来,不再是一只毛毛虫,而是变成了某种新生的东西。

SZ:关于您提到的爆发,一开始,我们对设计更明确的冲突很感兴趣。在《奇怪的小猫》中,冲突是氛围感和隐性的,充满了被动攻击的紧张感,而没有开诚布公。在《女孩与蜘蛛》中,冲突变得稍微明显,但仍然主要是氛围感的。在这部电影中,我们想以更直接和明确的方式探索家庭冲突,为我们作为电影创作者提出了新的挑战,因为我们不想重复自己,所以我们尝试了更尖锐、更直接的对话,看看会如何影响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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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囱里的麻雀》(The Sparrow in the Chimney,2024)

YHC:身体动作也在表达冲突,因为角色进出画面的方式相当复杂,反映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身体之间的亲疏远近……

RZ:从剧本阶段就计划了动作编排和场景调度。在写场景时,我已经设想了角色的动作,他们何时进入和退出,甚至没有具体的动作。这种规划延伸到为每个角色制作平面图和颜色编码的图表,以指导场景布置并确保调度的一致性。在拍摄期间,我们调整了这种编排,在剪辑室里进一步完善了;一切都从思想开始。节奏不是单调的;我们旨在通过不同的节奏创造一种音乐感,形成不可预测的形式流动,并通过主题的变化来增加这种动态。

YHC:这种可变性延伸到了您使用的声音和音乐,有时是场外的,有时是场内的,从一个角色携带的扬声器流出……

RZ:是的,场内音乐通常与年轻的叛逆女儿乔安娜有关,她与凯伦形成鲜明对比。乔安娜的流行和电子音乐扰乱了电影空间,像是小小的叛逆行为,暗示着变化或爆发。而场外音乐则更轻盈、更诗意,与较暗的叙事元素形成对比。

SZ:电子音乐代表了一个更具破坏性的一面,而古典音乐则体现了一种更温柔、宁静的一面。构建对比或对立,就像音乐一样,它在明亮、愉悦的旋律和黑暗、沉重的节拍之间平衡,这些节拍是破坏性的,划破了夏日田园诗般的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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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囱里的麻雀》(The Sparrow in the Chimney,2024)

YHC:我觉得小儿子形象的黑暗面和模糊性非常有趣……

RZ:是的,这两个孩子的设计是完全不同的——一个内向,一个外向。对于小儿子,我们想要一个内向、脆弱的男孩,更像是一个观察者。在家庭的心理和身体动态中,角色可以发生转变;受害者可以成为施害者。他在家庭中、在同侪团体里被欺负,承担了受害者的角色,但他也有自己的空间和烹饪书,代表着一种小小的自主权,然而,即便如此,他母亲建立的系统还是会侵入进来,使他无论在屋内还是屋外都没有真正的“自我”空间。他的情况反映了创伤是如何跨代传递的,过去的冲突对现在还在持续产生影响。

YHC:面对如此年轻的演员,您是如何让他思考到这些复杂的概念的?

RZ:他读过剧本,有很棒的父母支持他。

SZ:与儿童演员合作就像一个三角形,涉及到孩子、他们的父母和电影创作者。这是一个与整个家庭的合作努力。

RZ:确实如此,这涉及到与父母和演员一起创造一个支持性的环境。我们合作的年轻演员在电影方面有丰富的经验,这很有帮助,他对节奏和节拍有着天然的感觉,并且对导演的指导非常敏感,也非常专注,初次表演通常就有很好的方向。有时他会表演得过多,这可能是由于他在电视电影方面的经验,但很容易就可以引导他走向更低调内敛的表演。他对剧本理解得很好,不需要过多解释心理细微差别就已经掌握了这些概念。他以前大多被选角到恐怖电影里(笑)。

YHC:您的演员阵容包括了经验水平各异的演员。您是如何管理这些差异的?

SZ:我们并没有根据演员是否来自电影或戏剧来考虑他们,更多的是他们的面孔、声音和感性是否符合角色。我们经常考虑演员的自然气质和表达力,以及这些如何与角色保持一致。比如,凯伦是家庭动态的核心人物,具有某种神秘特质,有点像一张白纸,使她难以定型。我们希望找到一个既温柔又敏感的人来扮演一个被设计得坚韧和强硬的角色,在看似坚硬的外表下有一个温暖、敏感的内心。一个单纯坚强的形象会显得过于简单,缺乏必要的模糊性。

陈韵华

电影学者,影评人以及作者,以及播客节目Reel Chats的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