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时间一去不复返

似水流年

 又一部关于Nostalgia的电影,而且是华语电影,内地少有也很难出现的思乡曲。从2003年接触和回顾台湾新电影开始,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发现类似的片子。
  
  《似水流年》从归家引出了乡愁,带有特殊的时代感。可放在今天看,它又毫不过时。在整个20世纪以及新世纪十余年,中国的风云局势往往以悲剧的形式体现在个体命运身上,这其中,离家又回家成为常见的故事主题。
  
  影片萦绕着忧愁伤感的情绪,如烟似雾,无法消散。从一出场,珊珊就是失魂落魄,疲倦、幽怨、虚弱、难以言笑。她的情感状态,令影片也夹带着无限的伤感情绪,那就有如片中布满了死别与生离的注解。
  
  年老谢世的奶奶和早十年去世的父亲,偶然被提起的与化肥一起倒在田间的老同学,被珊珊自己扼杀的新生以及那对小夫妻无法获得的新生。至于生离,那是承载《似水流年》所有情感的用意所在。里面有珊珊这种从乡村到城市的漂泊经历,有被生命时间所拆散的阿叔跟他的儿子们,有无法恢复原貌的青梅竹马三人关系。
  
  香港到潮汕,无非是一水之隔,几百公里。澳洲回来的老人感慨说,香港近,可以多回来。可实际上,内心感受的远近无法用地理距离来衡量。在物似人非的故土,珊珊一次次地翻出记忆,又阻止不了时间往前,最终告别。
  
  珊珊的归家几经周转,出现了汽车、渡轮以及自行车。而一行人从广州返回汕头,那也被强调说需要13个小时,很累人。珊珊和故土的距离,可以是那道田间水道,可以是一条大河,也可能是望不到边的(人)海。
  
  末了,无援的女主启程返回香港,顾美华和斯琴高娃执手道别再相约的一幕尤为感人,想到对方要继续在都市的生活中漂泊不定,想到自此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直欲叫观者落泪。
  
  80年代的汕头风貌看着熟悉而亲切,山山水水,有成片的水田、宽阔的河道。中间好几次对白提及,帆船可以通往大海,一直驶向远方,有去有来,却不知归向何方。《似水流年》出现的语言包括普通话、粤语、潮汕话(闽南语的次方言),时代大背景是84年中英谈判,香港人开始思考归属——我们到底属于哪里。珊珊在城市里独身一人,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家,事业和情感受挫,与妹妹撕破脸皮。回到故乡,名为奔丧实为疗伤,终归还是发现时间一去不复返,没有了寄托,这导致电影只能用缠绵不断的追思来完成对亲人生命和过去时光的祭奠。
  
  不过在片尾字幕,严浩也注明影片创作和父亲辞世有关(参见严浩和父亲的故事 http://www.douban.com/note/211623566/)。《似水流年》(1984)以回家之旅带出了青梅竹马的三人关系,加上两个女人的倾谈,它和同一时间段杨德昌《海滩的一天》(1983)、《青梅竹马》(1985)有很奇特的互照关系。即便背景不尽相同,它们都讲述传统的恋人关系遭遇了时代变化后的变奏冲突。
  
  在今天看来,《似水流年》的银幕回望更加残酷。当80年代的故事搬移到今天,它好像同样可以发生在很多人的身上。沿海到内陆的乡村要么面目更改,要么更加破败,人们却依然没有归属感,不知家在何方。而同样的身份问题,令依然留守的港人变得更加焦躁、抗拒和恐惧,它们仿佛身处孤岛,与故土的关系也基本荡然无存。
  
  片中还出现了一个拿着英文信的退休阿叔,两个练气功的百岁双生老人,大老粗的生产社队长以及系着红领巾的小孩。而不知为何,除了几次出现的那对年轻老师(实际上也结婚好几年),青(少)年在电影里是缺失的。
  
  从整齐一致的村落建筑到镇上的骑楼邮局再到白天鹅宾馆窗外的沙面街景,那趟广州之行,更多是在预示内地也会迎来不可逆转的城市化(尤其是小男孩的夸大反应),乡村故土和下一代的人终会更改。
  
  对我个人而言,《似水流年》提供了被放大的私人回忆。从开头热烈欢迎的学生队伍到珊珊挂像后来上坟烧金银纸,从众人齐力铲锅灰到几人合抱不了的百年老树。缺乏光线的老屋子,挂在梁上的竹篮,木屐样式的拖鞋,南方带蚊帐的老式眠床,瓢泼大雨中的油布伞,……哪怕是经过诗意化处理的风筝、稻草垛到田间小憩,它们都显得细腻、生动,无比真实。

木卫二

专栏作家,影评人。《南方都市报》、《城市画报》等媒体供稿。华语电影传媒大奖评委,华语青年影像论坛选片人。参与编著《华语电影》系列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