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刚的成功学:笑的都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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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刚比他的电影复杂。

善于自我经营,曾经的死党叶京曾这样形容:“冯小刚是很会利用别人的人”,“渴望成功,做梦都想出名,为了成功,什么架子都能放下来”。
但这个熟人眼里的滑头在大众眼里却是个棱角分明的角儿,在电影圈里以坦率著称,有小钢炮的盛名。

他批判精英、贵族,说自己是草根,跟人民大众的趣味息息相通。

但从他的作品履历里,我们又能看出他试图讨好知识分子阶层的暗自努力。他当然不会承认这一点,但他曾经最亲密的好友王朔却直言他想当“艺术家”,可惜,《一声叹息》夺得的开罗电影节最佳影片被导师王朔称为“乡镇企业奖”。

当人民把他当成自家人时,他却对人民最爱的词语“屌丝”大加鞭苔,他说这词实际就是污秽不堪的“鸡巴毛”,他实在是想不通人们怎么会这么热烈的自我轻贱。

这是一个矛盾体:一个油嘴滑舌的现实主义者,同时也是一个眼睛常含热泪的理想主义者。他的行为和动机往往有一种有趣的对应,他往往用诚实来掩饰他的现实,也经常用油滑来掩饰他的善良。

他骨子里是成功学的信徒,这也是他为什么拍不出王朔精髓的原因。王朔的反叛是笑嘻嘻的跟这个世界开战,冯小则的则是一种特立独行的邀宠。他不够绝望,他生平最讨厌的是《发条橙》,他不相信人性会如此灰暗,而王朔的深邃却在于此:油嘴滑舌下的荒凉,兴高采烈混不吝下面是那些无指向的迷茫。

之所以王朔最喜欢的自己小说改编电影是《顽主》,因为它拍出了一种无所事事背后的萧索,不务正业背后对传统价值冷峭的讥谑。对于冯小刚而言,那些尖刻与混不吝,更多是一种花招,一种男孩不坏女人不爱似的现实选择,它是温情和浪漫的另类包装,让它在这个时代能别树一格。

冯小刚说,真正离他本性最近的电影是《非诚勿扰》系列。在这部电影里,那些俏皮话真正成了陪衬,电影里更多的是对过去时光的缅怀,情意绵绵,感伤如酒。本质上,冯小刚是个害羞的人,他易冲动却又受不了肉麻,他直露却又不愿意表白,于是他选择换一个说法,或者顾左右而言它。

冯小刚和周星驰 同为华语影坛的喜剧巨匠,实际在路线上南辕北辙。冯小刚的笑声是指向他人的,他的喜剧是浮世绘,他的目光所及是社会上的荒诞闹剧,是《甲方乙方》里使唤人惯了的想尝一尝被使唤的感觉,吃饱了撑的想体验食不果腹的滋味。而真正有周星驰作品意味的喜剧,从《国产零零漆》到《大内密探零零发》或者《喜剧之王》,他的笑声都指向自己,那是开在自己悲剧上的花朵:生活有多悲催,笑声就有多热烈。

这也是冯小刚不能理解屌丝的原因,冯式的草根更像是沦落风尘的自慰,他有一颗贵族的灵魂,但现实条件让他不得不蛰伏,那些嘲讽是牢骚,是挑衅,是不忿。而“屌丝”的幽默,

本质上是绝望,是无路可退的自虐,是在自我的伤口上踩上一脚,然后向路人一样没心没肺的狂笑。
冯小刚的真正问题,是他太聪明了,他太了解观众的渴望,他太了解投资方的需求,他也能设身处地的为审查者着想,他天生就是个妥协者和沟通者。这种聪明让他能轻松地取悦别人,却难以真正触动这个时代的灵魂。既使是在他最用心的《1942》里,他也流于图解化。但也正是这样,让他成为这个时代最成功的导演,因为大众只能消费那些浅层的产品,而冯小刚最有能力将接地气弄得活色生香,更因为只有冯小刚能这么聪明的表现大众的软弱,让那种软弱看起来像种风格。

以上绝不是对冯小刚的贬低。相反,对于那些电影青年来说,冯小刚具有真正的示范作用。
因为冯小刚的成功,是一个普通人的成功。有才华,但不是天才。努力,够勤奋。擅于抓住机会,且抓住机会死也不松口。也并非只是吃老本,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他精耕细作勤勤恳恳。偶尔也拓展一下疆域,却并非赴汤蹈火奋不顾身。绝对可以妥协,但也绝不落到下作。把电影当成谋生手段,但还是精益求精有着工匠的职业道德。到最后收获了名声,倒也没被冲昏头脑。始终的平民视角,让他没有被架到台上当神供奉的负累。这么多年的资历和实力,让他自然而然有了权威。

从某种程度来说,冯小刚比他的同辈如张艺谋和陈凯歌都走得更潇酒。张艺谋就像永远不会有回音也看不到底的深井,让人佩服他的耐力韧性,却感受不到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的质地。陈凯歌,则努着劲儿与时俱进,以前雍容的气度现在串了味儿,有着一点找不着北的尴尬。冯小刚到目前为止,是出成功的励志戏。陈凯歌,则是出场极帅,中途摔了一跤的闹剧。而张艺谋,应该是出卧薪尝胆野心极大的苦情戏,现在还看不到高潮和结局。

【原载于24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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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雪风

媒体人,曾经担任《看电影.午夜场》创刊主编、《电影世界》主编、《大众电影》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