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lesleygreytear (cinephilia翻译小组)
迈克·李(Mike Leigh)的电影中,阶级意识经常占据一席之地——这不仅仅因为作为讲故事的人,他生长于现代英国而无法避免的缘故。当然,如果你足够细心,你就会发现在李的新片《又一年》那美妙、丰富和智慧的叙事之中,在一年四季的变换轮转里,夹杂着一个处于变动中的社会等级制度所投射的阴影。(其中一个角色提醒另外一个说:”我们都是大学毕业生。”言辞中流露出一种带刺的骄傲,独属于在机会扩张的时代里第一批接受大学教育的那辈人。)
但是在这部电影里,迈克·李所描述的依旧是一种难以捉摸的、潜在的不公平。这种不公平一向难以言喻,尽管它贯穿了、有时甚至威胁着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人际关系。
《又一年》用了一个或比《无忧无虑》更大的格局处理了与后者相似的主题:幸福分配之不公平。为什么像Tom和Gerri这一对作为整个四幕剧中心的花甲夫妻仿佛享受着取之不竭的、几近泛滥的幸福?为什么其他人好像连一丁点儿都得不到?幸福能够被出借、盗取或者继承吗?这是靠辛勤劳动挣来的,还是来自某种恩典的施舍?
这些问题听起来可能愚蠢而抽象,但它们是极度严肃与切题的。在美国,追求幸福毕竟是一项基本的权利,它与物质财富的多寡大致一致,虽并不等同。而在英国,在这个(人们的刻板印象中)阴郁的民族性格几乎与难吃的食物、坏天气和阶级差异同样闻名的国度里,言明要追求幸福简直就是一种革命了。
自然,《无忧无虑》中那个古怪的快乐女主角 拥有一个极度自由的灵魂,她在表达高兴的时候甚至到了激烈的程度。而由Jim Broadbent和Ruth Sheen凭借着难以捉摸的微妙和内涵所演绎的Tom和Gerri,尽管平静许多,其快乐的能量却毫不逊色,他们的幸福也是极端的。他们稳定而漫长的婚姻生活仿佛没有遭受任何严重的摩擦和伤害。
Tom是一名地质学家,在伦敦和国外的各种公共项目中贡献专业才智。他的专业热情结合了工匠对于自己的作品的骄傲以及书呆子对于自己智识的欢喜。Gerri是一名在诊所提供心理咨讯的治疗师,她的病患中有一名中低阶层的家庭妇女(由李的影片《维拉德里克》的女主角Imelda Staunton扮演),她无尽的绝望正好与Gerri的成就完全相反。
与人为伴的时候,Tom和Gerri耐心、和善、不主观评价他人,而是给予建议和鼓励,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是他们的好心肠已经到了可能引起不友善的联想的地步。他们和Mary与Ken的关系是出于真实的感情吗?还是和这样悲惨的人在一起让他们感觉/看起来更好?他们的宽容和善解人意是一种自满吗?因此《又一年》 并非描绘了友爱的、现代的、自由的氛围,而是用安静的笔调写下了对自命不凡、自我陶醉的指控?
以上总结的两种可能都太过简化,一部分是因为导演李非常注重Tom和Gerri的生活节奏和背景的细节——尤其是Tom的。在后半部分的某个章节中(这个四章的故事是随季节铺陈的),家庭成员的死亡把Tom从伦敦召回家乡赫尔城,在那里短暂的停留提醒我们,在如今的英国,阶级分化经常以地域差异的形式出现。
和伦敦的阳光相比,北部的光线阴郁而冷酷。Tom的兄弟Ronnie (David Bradley饰演)一家的生活凄风苦雨、处处受限。你明白Tom想要逃离什么,你也明白他微笑地拥抱和Gerri的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沃尔沃,花园,在爱尔兰的假日——并非洋洋得意的表现,而是感激。
所以Tom和Gerri是幸福的,《又一年》对他们而言也是幸福的。后来对他们的儿子Joe(Oliver Maltman饰演)也是。(Joe是个好小伙子,一直温和地忍受着Mary越来越狂热的嫉妒和关注。)但是影片所呈现的伤痛和其他的一些情绪并不能从叙述这家人的快乐的故事中剔除。Ronnie忧愁、沉默、如同一尊木雕,他代表了旧英国的匮乏与逆来顺受,那时的人们被要求安于自己的位置。
这已经是一个能者得权的世界了。这样的世界也有着它的不满与牢骚。人们能够自由地力争上流,找到自己的方向。但是这种自由需要他们为自己所获得的东西负责,亦会在Ken和Mary这样的或忧愁或折翼的人身上打上失败者的烙印。他们——尤其是电影最后一个让人震惊的镜头中出现的Mary——是穷人,既无休戚相关者给予安慰,也非慈善团体所能救济。引用另一位英国伟大的艺术家、 迈克·李的同龄人Paul McCartney的话:他们从哪里来?他们都属于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