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Xavier DOLAN:用电影发泄愤怒

amour-24-10-201

2009年,一个不出名的导演名字开始在戛纳电影节的大街上悄然传起,哈维尔·多兰,这个不到19岁的加拿大魁北克的男孩导演了《我杀了我的妈妈》,参赛当年的导演双周单元。影片讲述一个年轻男孩青春期的反抗和微妙的母子关系,原本寻常的话题在导演镜头下,诗意优美,创意灵感漫天飞舞,影片崭获三项大奖。2010年,这位导演的新作《幻想之爱》入围一种关注单元并获得青年视线奖。哈维尔·多兰由此成为戛纳影展官方选片单元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人选导演。

年轻却毫不妨碍他作品的成熟和优秀。人们惊呼,又一个电影天才诞生了!

2012年,当哈维尔·多兰的第三部作品完成时,即刻进入戛纳视线,被记者看作冲击戛纳金棕榈的有力候选人。当四月戛纳新闻发布会上宣布《双面劳伦斯》依然在一种关注单元时,引起记者的特别提问关注。哈维尔·多兰在事后接受一家媒体采访时坦言失望的一句话,更是被多家媒体加以夸大和转述。

戛纳影展开幕后,这位少年天才吸引了众多关注并对他新作充满期待的影评记者人。《双面劳伦斯》讲述人到中年的教师劳伦斯,决心面对内心的真实,放弃男装,从此红唇耳环,穿上女装面对世界。这个决定不仅使他面对社会,工作和亲人的巨大压力,更使得和他共同生活多年、深爱的女人陷入恐慌, 双方为爱情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双面劳伦斯》继承了哈维尔·多兰影片中一贯的诗意和创意想像,同时,在叙事和人物塑造上又向前跨步,更加野心。影片放映后,这个在今年戛纳极度抢手的热门人物接受了中国唯一一家媒体——新浪娱乐的独家采访。访谈中,多兰直言看片不多,所以对电影不能给出更多参照。他愤愤因为年轻总是被人们打上某某著名导演的标签。同时,他又坦言,汪家卫的作品和风格,从一开始就对他产生巨大影响,而面对法国著名的新浪潮运动,作客东道主国家,他却毫不顾忌的给予了巨大抨击,嘴下唯一留情的只剩特吕弗。

哈维尔·多兰年纪很小,却有着比实际年龄成熟很多的自信和处世。他对形象的重视在明星中可谓罕见。采访前记者为他单独拍摄图片,因为头发被风吹乱,拒绝拍照的多兰,一直坚持等到发型师到来重新修整,我们的摄像记者为此不得不比约定时间多等50分钟。对于拍完的照片,他也绕有兴趣的加入到查看和评论中。甚至我们最后发表的图片,也是事先和哈维尔·多兰的媒体公关沟通同意的结果。

采访中,他会很认真的看着你,倾听问话。甚至提问还没有结束,反应极为灵敏的他已经领会到要点,开始回答。语速飞快,他的回答没有绕弯,直接了当,这让他表现出与年纪毫不相符的成熟露出了破绽。不会使用外交辞令,不会模棱两可,也许哈维尔·多兰天性如此,又也许是始终一帆风顺的他还没有被世俗和挫折抹掉棱角,变得圆滑。

影片中有很多音乐,还有一些很流行音乐,是因为这是你儿童时代经常听到么?

不是这样,因为我出生在89年,对90年代儿童时代我的回忆很模糊,89电影开始。对我来说, 用音乐、服装和社会时间重温90年代,至于音乐,只是让他们和每个时代相吻合。这当然有个人欣赏口味问题,但总体上,我喜欢各种音乐。对我来说音乐很重要,是影片的灵魂,而且,影片中你可以听到各种类型的音乐,从现代到古典。它们的细微区别在于影片中配乐和故事中的音乐两种,也就是电影配乐和影片中人物通过收音、电视等听到的音乐。

你通常是在拍摄前,还是后期混合时才想好要用什么音乐的?

比如其中的moderate这首曲子,我听到它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会是我的宣传片花曲。这在我完成剧本前就已经决定了。我经常为了某首歌曲而专门写出一个画面场景来。影片中60%的音乐我在写剧本的时候已经知道了会用它们。是音乐指挥我的执导方向,音乐展示的一切和人物性格一致,比如他们在车里听的音乐就和他们本人很像。当然也有例外,有时侯是因为版权太贵了,有时侯是因为场景需要,比如在一个咖啡馆的戏,需要添加一点音乐渲染氛围,这些都是后期制做时考虑加上的。

人们形容你时总是说少年得知,天才导演,你自己有没有想法觉得加拿大太小,希望有机会到好莱坞去发展,还是很满意就在魁北克拍片?

我出生魁北克,写剧本的时候天然反射就是用法语。而且在我自己国家,我喜欢在写剧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些街道的名字,人们的行为和手势。他们的偏见,优点和缺点。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到好莱坞去,但现在在只能成为那些著名的强大的制片公司的受害者,它们会把你的合成剪掉。最好还是再等五年左右,等我的作品已经在戛纳的主竞赛单元参赛过,大家都知道我看过我的片子,树立起来一定的声望后,我可以拿着自己的剧本,到好莱坞实现我想要的影片。我有无数的时间在我前面,我可以耐心等待。

在你的两部前作中,影像风格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王家卫导演,请问他对你究竟有什么样的影响?另外,可以举例你格外喜欢的导演吗?

对我来说,我的电影知识相当有限,但这其中对我有直接影响的,就是王家卫,我的影片有他的痕迹。之后通过其他电影,我试图发展自己的风格。到现在为止我没有看过太多电影,我也没有那种概念,认为做为一个年轻的导演、年轻的影迷,那么有些片子就是必须要看的。有时,正是我说的所谓白色谎言,也就是说有的导演查查维基百科,看看片花,就像已经看过片子一样和别人谈起来。说到导演,譬如说阿莫多瓦,所有的人都跟我说起这个参照对象,把我和他做比较。但实际上我只看过他的最后三部影片。我没有看过他的早期作品,也不熟悉导演,因为我根本没有时间,但我会很开心在未来可以去认识这一切。

对我来说《幻想之爱》之后,我接触的是新浪潮。我只看过两部新浪潮作品,这完全是我最不喜欢、最没有认同感的法国电影时期。创作非常自由,某些片段很棒,光点闪闪,充满思考,对革命这个密码充满敬仰。(小心,你现在可是站在法国的土地上啊!)。不,这是真的,有时侯大家都仿佛沉浸在狂热中,玩一些游戏文字,沉重、令人难以理解,对我来说,除了特吕弗,在新浪潮中其实有很多陷阱。我从我看过的电影中得出这一结论,当然我看得很少,但在看一些电影和片段,阅读一些有关新浪潮的书籍和文章时,我可以猜测大概。

很多时候,媒体强加给我看过某些影片,譬如 他看过了《轻蔑》,他抄袭…… 他看过很多……

这是年轻导演经常会遇到的遭遇。

是的,这就是年轻导演的命运,我们只能犯错误,我们没有选择余地,我们什么也没有创造,我们只知道抄袭⋯⋯ 如果我现在已经43岁了,情况也许会是别样了。

在影片中我们常常可以感受到的能量和愤怒,是从哪里来的?

是的,角色充满愤怒、暴力,危机、尖叫和歇斯底里。要知道我小时侯就非常暴力。你看过《狂野之爱》吗,我对里面亚当-桑德勒扮演的角色无限亲切。当我第一次看到这部电影,我就对自己说,这就是(多兰指指自己的脑袋)。

做为导演,你的工作方式是怎样的,和演员们如何合作,也是充满愤怒么?

我找到了电影来发泄我的愤怒,用角色的愤怒、主人公对母亲的报复来发泄,正是通过电影我找到对生活的报复手段,还有对那些我想报复的人和社会。

娜塔丽·贝说到拍戏时你没少怒吼,会训斥演员?

不,我不会尖叫,不会训斥演员。我在拍摄时会和演员交流,但是不会对演员尖叫。这种说法被错误的加以理解。比如此前我说过没有进入主竞赛单元很失望,结果两周后就变在媒体报道中,成了 “他很愤怒没有被选入主竞赛单元”, “这是一个被惯怀的孩子,太缺乏耐心了”,等等。今天早上我看到法国Express 杂志说 “他很愤怒”,我对新闻媒体曲解事实无比憎恨。 我在拍摄现场很活跃,经常和演员交流,对演员的表演做出指导,我把自己放到演员的位置上,能感觉到角色的需要和节奏,于是传达给演员,但是我不会训斥他们,我和演员的关系是彼此尊重,但是娜塔丽-贝不能因为她是一个有名的演员就躲过我的工作方式。

这是一个我没有跌进去的陷阱,因为当你和大明星一起拍戏,很容易就被他们指挥。所有的人都想指挥,尤其是那些成名演员。其实那些大明星们很希望给予导演想要的东西,他们需要明确的指令,如果你不给,他们还会主动要求。

影片拍摄的的准备时间很少?

法国演员对魁北克的拍摄节奏很不适应, 因为我们没有很多资金,拍摄时间很短。要知道在法国拍摄的时候节奏更轻松,没有那么紧张。我的朋友告诉我是另一种方式,另一种所属关系。在魁北克的剧组人都是多面手,从事舞台、电视、广播电台,他们可以适应节奏。影片中男主演梅尔维尔的适应能力就很好,他很细腻,放弃的能力也很强。他将自己交出,尽全力拍摄了这部影片。在最初两周的时间,我们有一些调整,但是我告诉了大家该做的一切,看到影像平淡,会让大家使出更多劲,这也许会伤到一些人。但对我来说,简洁主义很好,保持沉默也很好,但都不是我的作风。我的电影就是我的生命。我的工作方式就是立即处理,迅速行动。有的时候也有沉默,需要倾听,就像说到音乐在影片中的存在那样简单,但时候也要沉默,这种沉默是很精确的定位。我需要演员很慷慨,从演员角色来全力表演,就像在kazan 那个时代的美国影片中,以及actor’s studio一样可以让演员在表演中可以找到乐趣。

你的前两部戛纳作品中都是年轻人做主角,让这部影片中直接进入到中年成熟男人的世界?

是的,可以说《我杀了我的母亲》中主人公是少年,《幻想之爱》中是青年人,而《双面劳伦斯》中是中年人,下一部作品主人公将会是老人。

这是你刻意的选择,以便在主题和风格上不断前进?

有一种潜意识的东西在其中,逻辑和神秘同时存在。电影总在前进,拍摄现场需要肾上线素,我感觉每拍一部电影我就老了很多岁。很小的时候我就在拍摄场上,看到过许多了不起的东西,这些年拍摄电影的摄影棚变化很大,对一个孩子来说,非常粗俗和迅猛。

电影让你的愤怒减少了吗?从来没有想过做别的职业。

是的,电影让我发泄了。演员是我的第一职业,但又是和导演紧密相关的。我首先是演员其次才是导演。拍电影我觉得自己更像是演员而不是导演,因为我仿佛一个动物,也许什么都做得过头,就像一个表演过火的演员。

你在以前的影片中都出演了角色,这部戏中却例外,为什么?

因为没有适合我的角色。

下部戏中你会出演吗?

会的。

你很年轻就开始做演员导演,又几次来到戛纳,被看作是天才小孩,面对未来有没有过恐惧害怕?

不,这要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每个电影都是一个重新开始,探寻也开始了。在职业生涯的某一刻,你可能获得成功,但这是和工作质量相连的,导演职业和一个在工厂工作的人的区别是路线有别。 工人每天的路线不变,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导演每次讲得故事,讲故事的方法和人物则都不一样。

和前面两部一起,他们构成了一个有关不可实现的爱的主题三部曲。《我杀了我母亲》中讲述母亲和孩子间不可能的爱,《幻想之爱》讲述了一对情侣和一个英俊陌生人间的爱,《双面劳伦斯》讲述了两个理想主义者间不可能的爱。下一步影片也许要讲述老人和电影间不可能的爱。这真的是某种意义上无意识的爱的三部曲。

我接下来还有三部计划,都是风格完全各不相同。一个是悬疑政治片,一个是悬疑心理片,另一个则是舞台剧改变而来。

新浪娱乐专稿

刘敏

旅法记者,影评人,曾为《电影世界》驻法记者;十多年来,协助新浪娱乐报道欧洲三大电影节及其它重要影展,并受邀为《南方周末》,《周末画报》、《北青报》和《大众电影》等众多国内媒体撰写影评、电影节和文化报道。凭借在法国积累的多年经验人脉,近年来还致力于电影制作和宣传发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