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4日, 将于5月拉开帷幕的第64届戛纳国际电影节在巴黎歌剧院咫尺之隔的巴黎洲际大酒店举办新闻发布会,组委会宣布了本届参赛参展戛纳影展的官方名单。下午,一脸倦容的电影节总监迪耶里·弗雷茂(Thierry Frémaux),仍然抽出时间在戛纳电影节的巴黎总部办公室,接受了我们记者的独家专访。他就影展选片、中国电影现状回答了记者提问。针对中国电影在戛纳的选片,迪耶里·弗雷茂认为报送的选片数量还很有限,他尤其希望有机会可以看到更多来自中国的优秀电影作品。此外,他还托记者送给中国年轻导演们一句建议:保持真我,拍真正的电影,拍中国电影。
大电影保护小电影,这是电影节要做的工作
记者刘敏(以下简称LM):现在电影节选片的大工作基本结束,请问您接下来在电影节开幕前最主要的工作是什么?
Thierry Frémaux(以下简称TF):两大重点,第一要处理已经选择好的电影,它们的放映日程表,技术上的一些问题。还有就是很多的组织工作,电影节的安全,各种重要活动进展。现在,我们已经交出了菜单,接着就需要烹饪了。
LM:还会有新片公布加入吗?
TF:也许会,但是很少。
LM:您走遍全世界寻找可能的好片?
TF:现在其实已经不需要到各个国家去找片了,那些影片主动会过来,就象今年,我们第一次收到通过网络发来的剧情长片。到每个国家,更多的是和大家交流,感受,这很重要。
LM:在您的电影旅行中,有没有觉得电影发展的趋势会是怎样?
TF:应该说今年的选片给人感觉,许多我们期待的东西都很成功。开幕片的选择,多样化的风格: 作家电影和类型片的混合,在不同国家间的地理平衡,甚至包括不同导演代的混合,这些都很好。就象今年成名大导演和年轻新人站到一起,这种交织很重要。
LM:在电影发展中,你感受到什么新演变了吗?
TF:面对英特网、电视和电子游戏这些无处不在的图像,电影在抵抗着。以前只有它独自挺立,现在处于许多图像中间。但电影充满力量,它继续起着梦想的作用,象一个乌托邦,导演们证实了电影创新可以来自他们自身。这让人充满乐观。
LM:早间的新闻发布会提到了独立电影的脆弱,现在您所说到的电影力量具体主要指什么?
TF:独立电影,作家电影和经济自主的电影总是更加脆弱,电影现在变成工业艺术,没有钱就没法拍电影,因此独立电影不能不考虑到观众,但不应该只考虑观众,要在两者间找寻平衡,既有作家电影,又有大众喜欢的类型片。
LM:这也正是戛纳选片和组织的指导方向?
TF:是的,就象今天早上我说的那样,大电影保护小电影,有钱的电影保护拮据的电影,戛纳电影节努力朝这个方向做。
LM:今年有超过1700部电影报名戛纳,请问戛纳电影节的具体选片程序是怎样的?
TF:电影到达组委会,有几个选片委员会,就在我们这栋办公楼里就有放映室,这首先是个体力活,需要看很多很多影片。
LM:试想您不会看所有的影片,有一个筛选过程?
TF:是的。所有的影片都有专人看,有的则是一个三人小组过目,好的再推荐给我。我还和那些合作伙伴一起,看很多影片。
技术不是目的,它只是一个手段
LM:新闻发布会上提到了今天科技发展、电影影像的演变巨大,以及它和电影本身的关系。这让我想到去年采访玛努埃尔-德-傲利维拉时他说过,今天进步的只是高科技,而电影相对百年前并没有改变。您同意这种观点吗?
TF:拿文学做例吧。现在有电脑、打字处理文字,而十八、十九世纪还要靠羽毛笔写字。但它们绝对不低于二十世纪的作品。因为文学创作和诗意,首先是来自灵魂和内心。因此,高技术永远无法代替创新。电影同样,它是一门需要技术的艺术,但是如果没有思想,技术就无从谈起。你知道很多导演都使用高技术,拉斯-冯-提尔,阿兰-卡瓦利耶 ,尼古拉-温汀的新片中运用了高科技,还有一些电影保持了传统手法。但是如果说拉斯-冯-提尔或者阿兰-卡瓦利耶运用现代技术,那是为了创新服务,将艺术和电影疆界推的更远。
LM:我们知道这些年三维热起来,戛纳电影节也有三维动画片开幕的尝试,今年又格外强调独立电影,这些都是戛纳电影节今后的发展重点?
TF:有关三维?用三维表现真是很神奇,不过这需要电影本身很好,需要三维可以表现出新的东西来。
LM:在一部技术层面革新的影片和一部传统有内容的影片间,戛纳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TF:当然是最优秀的那部电影。技术不是目的,它只是一个手段。戛纳有时侯更喜欢展出的是小电影,但是有力量有灵魂,不是那种预算庞大而内心空虚的作品。
LM:电影节主席吉尔-雅格布创立了一种关注单元,之前也提到过,是将那些难以放到竞赛单元、但是符合戛纳创新精神的作品选进来,我想知道,是否有具体明确的标准,将两个单元的作品划分开来?
TF:不,没有,证据是,今年一些在一种关注单元的作品,完全有资格进入主竞赛单元。这也正是人们有时会指责的地方,认为一种关注的某些作品完全可以角逐金棕榈。
设想一个出版商,他有几个出版系列,但重要的还是书本身。你知道法国的加利玛出版社,它有几个出版系,其中最奢华的叫做白色系列,但是其它系列同样很重要。
对中国年轻导演的建议 : 保持真我,拍真正的电影、拍中国电影
LM:谈谈关于中国电影,今年电影节看了很多中国报名影片吗?
TF:是的 ,看了不少。不过,中国报名的影片并不是很多。
LM:大约有多少呢?100部?
TF:没有那么多。(50部左右?)差不多吧。
LM:看完后留下什么印象?
TF:(犹豫一下)我希望可以有一个中国负责人,定期把中国的影片带给我。我希望可以看到更多更好的中国电影。
LM:您觉得中国电影缺席戛纳是因为没有看到足够的好片?
TF:我们也和中国官方打过交道,希望可以看到更多的影片。(反问)你是怎样认为的,觉得戛纳可能错过了优秀的中国片?
LM:有可能。中国那么大,每年拍摄了很多电影,不过因为机会原因或者对参加戛纳程序不够了解而可能错失。
TF:这很可能。我们看了许多电影,现在已经到了第七代导演了?去年有中国片,今年在戛纳没有选出,但我想很快中国电影会回来的。
LM:今年的中国影片没有满足戛纳对质量的期待?
TF:大导演才拍出大作品。就如同墨西哥的情况,阿方索等许多优秀导演,他们都在新片工作中。有时侯选片是很艰难的工作。
LM:如果您有位年轻的中国导演朋友要拍片,您会给他什么样的建议?
TF:要想让影片充满共性,首先要保持真我,拍真正的电影、拍中国电影,这很重要。我想中国应该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讲述,有一天中国电影会变得无比巨大。
LM:近年来中国电影发展很快,但是更多是商业市场层面,反之,在大型国际电影节的竞赛单元,身影较以前少了?有一个解释吗?
TF:是的。中国有很多大导演,张艺谋、陈凯歌、姜文的新作,希望他们有机会可以重返戛纳。这不是一个偶然,就象大家说戛纳就是戛纳,中国那些大导演,我们也知道。但要拍一部好片子真得很难。
LM:这是那些已经确立了声誉的大导演,还有新生代的年轻导演,还没有找到他们中的希望吗?
TF:把他们的电影寄给我吧。有才华的导演还有拍过《世界》的贾章柯,当然,娄烨遇到点麻烦。
LM:怎么解释娄烨的麻烦?
TF:我是指他以往参加戛纳的影片遇到困难。
LM:他的新片您已经看过了?
TF:不,还没有,他的影片还没完全准备好。总之,我希望有机会可以看到更多新人的优秀作品。你可以把他们的新作品用dvd 带给我吗?
LM:当然没有问题。谈谈您对唯一入选的一部中国片《武侠》的印象?
TF:《武侠》是一部传统功夫历史片,发生在乡村,很精彩,我想一定会在午夜放映成功的。
LM:要知道中国功夫片对电影节来说已经毫不陌生了,如果您选择它,是因为有什么特别之处?
TF:不,有时侯也是因为我们高兴看到有传统影片重返戛纳。不仅仅只介绍试验新片,电影节在传统和创新间需要找寻一个平衡。
拒绝数量泛滥:戛纳是一个只有50部电影的电影节。
LM:如果说今年的影展可以归纳出一个主题,您认为它的特殊之处在哪里?
TF:你们记者在电影节结束后,需要做这样的总结,对我来说,已经看过了这些影片,还有其它许多我们看过的片子,每一年都差不太多,爱情;喜剧,等等⋯⋯每部影片都很独特,但是到最后把他们归到一起,就会发现一些独特的东西。
LM:那么,这个独特的主题到底是什么?
TF:譬如,日本导演河濑直美的影片是去年拍摄的,但是却和不久前刚在日本发生的一切形成对应,影片讲述人和世界、土地、自然以及文化的关系。而日本刚刚成为大自然的受害者。既有地震这样的自然灾害,也有和文化相连的核泄露危机。因此,导演的作品因为刚刚发生的时事,视角顿时增大。
LM:今年竞赛单元的选片限制在19部,这是处于数量上的考虑,还是受质量约束?
TF:因为要让每部电影的价值都很好得到体现,被大家看到,就不应该有太多的放映。19到20部,很好了。
LM:在未来也将采取同样的原则?
TF:是的,这很重要。戛纳从来没有同时展示300、400部电影的时候,它是一个只有50部电影的电影节。
LM:比如去年的威尼斯主竞赛单元就超乎寻常的达到25、26部。
TF:(悄声的开玩笑)这肯定会有糟糕的影片。不是吗?
选片没有压力: 我们建立起来一种睿智、正常和诚实的相互关系
LM:和十年前相比,西方评论电影界对中国电影的审视视角肯定有了很多演变,那时,中国还没有今天开放,不被熟悉的异国情调会在西方影评中起到相当作用。今天对中国电影的认知是怎样的现实情况?
TF:我想这不光是针对中国,整个亚洲,拉美,今天的世界已经全球化,曾经因为距离导致的异国情调或者社会、故事、人物和面孔等特色,和三十年前比淡化了很多。那时波兰电影都给人新鲜感。今天大家都以同样的方式生活。电影却应该继续告诉人们,世界是不相同的。
LM:今天更关注的是电影艺术本身?
TF:是的。当电影节开始了,如果你因为一个不好的理由接受了一部影片,当大家做在放映厅,主创队伍都到场了,这时就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电影。而一旦放映结束发现影片不好,那你们这些记者们,就会⋯⋯(迪耶里做出一个双手下压的手势),这鞭策我们。
LM:选片中,会遇到那些大制片、大发行公司的压力吗,戛纳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TF:没有压力,一点没有。(真的?)压力是对电影的激情。如果一个制片人给我施加压力告诉我,你应该看这部片子,它很优秀。如果真是这样,我对他从此有了信任,如果不是,我就再也不会信任他了。和许多我在制片发行上的朋友们一起,这是我们建立起来的一种睿智、正常和诚实的相互关系。当一个美国制片商格外强调某个片子一定要看,如果我对这个人信任,我就会特别关注影片。因为经常他们有道理。并不是因为参与了某个电影制作,你就一定丧失了清醒。我们对此很重视,最后再统一做决定。我喜欢听取意见,不喜欢捂上耳朵。
LM:一个好奇的问题,每年电影节都有评委们给出的奖单,相信您个人也有属于自己的排名,这中间经常差距很大还是更多的重合?
TF:(笑)我不做自己的奖项排名,因为奖项本身就是一个主观的东西,9个评委坐到一起,头一天或者后一天,奖项可能都会不一样。应该把这作为一个见证,这本身很有意思,有的人同意,有的人反对,大家激烈讨论。这是戛纳电影节游戏规则的一部分,需要尊重评委的权威。下周,我们就会宣布戛纳评委的组成,看今年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LM:戛纳总是尝试着给出惊喜,请问对未来发展的策略或者实际操作,会有什么新变化吗?
TF:如果我说出来,就不再是惊喜了,不过,我们确实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LM:戛纳是否会稍稍感到柏林、威尼斯电影节在后面追赶的压力,还是始终保持超前的优越感?
TF:(摇头,笑)当我刚开始这份工作的时候,吉尔·雅格布和我说,永远不要自以为戛纳是世界上最大的电影节,而是努力让戛纳继续保持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电影节。
LM:为此你们都做了什么?
TF:我们保持谦虚,凭借技术和实际原则去工作,忘记戛纳电影节,每个人做好属于自己的工作,和大家保持正常的关系,最终为电影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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