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可风

“我拍电影每分每秒都会有问题,问题不重要,解决才重要。风格,新的可能性,表演的方法。……”

|Christopher Doyle׃ Filming in the Neon World 杜可風:霓虹光影 


十一点三刻,在宝克星凯特俱乐部(Boxing Cat)。

棉棉说,我们必须用拍电影的恐惧来抵御生活中其他一些奇怪的恐惧。这名作家风云上海滩的时候,我读完她当时出版的所有小说。去YY聚乐部的时候一定与之擦身而过,只是我们那时候并不认识。即便是认识,以我当时人际交往的方式,很可能只是点头之交,而且以后也仅停留于此。

几年之后,作家戒了烟,她喝茶,我们坐在拳击猫啤酒吧里喝红茶,其实是廉价的那种红茶,哪有酒吧卖红茶的。这很后现代。可以。我们之间有更多的话可以说。她讲,我已经选好我的男主角了,我笑。我知道她要选的那个人。

人与人的相识,看起来似乎很简单,打个招呼握个手,其实真正认识很难,或许你知晓一个人很久了,也只是物理层面,那也不过是一个名字,与你没有利害关系不产生化学反应的名字,略过水面,波澜不惊。人山人海,相识本不易,圈子里,熟人众多,朋友难觅。伯牙遇上钟子期,更是难上加难。

你去了前天的开幕式吗?我问棉棉。没有,没什么好去的,哎,都是熟人,不说了。夜半时分,今天,作为参展艺术家之一的杜可风先生应该作为嘉宾在Le Baron,饮醉。法国人在上海开的酒吧就那几只,掰着手指分分钟数清楚。我对于那个酒吧没有太多好感,因为从进门就让你明显感到服务人员在用鼻子里的冷气和嘴里的热气对中外人士区别对待。

《霓虹光影》剧照|源自网络
《霓虹光影》剧照|源自网络

几年前,去法国之前的告别宴,老板请客吃饭,选址在外滩临江的一家高端餐厅的露台。夏夜,凉风习习,主编直指我身后,悄悄说,杜可风。过了五秒,我假装不经意回头瞥了一眼,斜后方一头卷毛在风中疯。颜色浅,着实显眼。我没有看清他喝的酒是什么,倒是嗅觉先到跟前——基酒是琴酒准没错了。

杜可风的原名是Christopher Doyle,澳洲人,这个中文名是他港大的中文老师起的。“可”是个中性的词,可以,可能,可上可下,可风也算是给足想象空间的名字,总让人联想起一些对账的句式,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诸如此类。《甜蜜蜜》教室里的路人甲,杜先生曾经露过一脸,这么多年来他的样貌没有太大的变化。当然,他最为人所知的正职是电影摄影师。作为杨德昌《海滩的一天》的摄指而扬名,之后跟王家卫的多次合作奠定了他的个人风格和名气,真真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重庆森林,东邪西毒,春光乍泄,堕落天使,花样年华,2046……这么多年过去了,杜先生以前在香港的助理黎耀辉、蔡崇辉也早都已成为大牌摄影师。“与人交往很复杂”,杜可风挤了挤眼睛,“我压力很大,必须要有自己的空间放!轻!松!有人回家抱老婆,有人看电影,有人跳舞,我做拼贴啊哈哈哈哈哈。我在南美待了两个多月,做了两百多个拼贴,白天拍戏晚上做。这是我的精神治疗。我喜欢大卫林奇,Nick Cave……” 一通胡扯,我完全没在当差。

他的拼贴作品和另一个知名画家的作品作为有关联性的艺术创作,在上海某美术馆并峙。他的摄影/绘画拼贴是场景的碎片,也是记忆的陈列,并不乏味,值得一看,隐约有达达主义的影子,或许有人愿意收藏。他说,他在南美拍戏的空档就玩拼贴。开幕式上,除了和乌泱泱要挤上来的姑娘们合影,杜卷毛对回答那种正经的问题毫无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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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旦博物馆的展览开幕式,一只没有方向的公蝴蝶。|©️刘星

“我拍电影每分每秒都会有问题,问题不重要,解决才重要。风格,新的可能性,表演的方法。剧本一般100多页,给我的只有20页,空白留下来就是期待。

大概因为有所准备,他在公开场合的演讲更为精彩,言辞前后比较有逻辑关系,扯得开,自然生动流形,奔涌之下三千尺。他作为导演拍过一部电影叫做《香港三部曲》,我是没看过,想必画面一定骚情无声。“香港对我来说很重要,那里有特殊的工作环境,特殊的合作对象,它逼我去用一个所谓外国人的眼光去肯定这个城市。”

“我在海边长大,我喜欢人挤一点的地方,香港是一个开始,上海是另一个阶段。你看,这是我们的南京路。我生命中的刻骨铭心之地,即便物换星移,有些东西不会变。在我生命里,我对他们付出了爱。”

“王家卫常问我,克里斯你只能这样吗?有时候大热天拍了30多个镜头,大家都累了,我说是的,只能这样。有时候我觉得我的精神和态度不够,有时候我也只能这样,比如前几天在南美收工的戏。唯一确定的是我想做更好。不顺利的时候如何调整压力?有时候我会问一些大师,比如大卫·霍克尼,事实上西方的视点就是一扇窗。(他所说的问是指通过看作品的方式找到自己的答案)至于创作,崔健的《蓝色骨头》,电影像崔健本人一样很有意思。嗯,我做过的最艺术化的电影是《英雄》。在那里,颜色是一种结构,一种精神,商业电影敢如此放肆挺伟大的!另外,这段音乐是我自己配的,盗版光盘来的。”他放肆大笑。(中文流利得令人发指)背景音乐从古曲换成了《Stormy Weather》,比莉·好乐黛(Billie Holiday)的版本,哦哦天气这么差亲爱的你为何选择冒险扬帆起航?配合《英雄》的剪辑,居然还有一种无因反叛的感觉。

杜可风 |©️Chris Rubey Photography
杜可风 |©️Chris Rubey Photography

最后,杜可风播放了自己拍摄的一部短片,与其说是纪录片,不如说是香港街头的霓虹光影合集,名为《霓虹光影》(The Neon World)。在影片里,他谈论天空的光和人造光的用法。“2046的构思结合了空间和霓虹灯,那么如何表达呢?”自问自答的男人有点可爱。“霓虹比乌斯灯更暖更奔放,冷色调十分犀利,这就是妓女和太太的区别。”我们在这部片子里可以看到原句,现场,卷毛补充了一句:“哦,对某些男人来说。”台下迸发出悉悉索索的笑,继而酿成了有些沉默的亢奋。

那些浮光掠影,也是拼贴叠加,是他时而回想起的记忆,在岁月的拍击中,碎片被打发成泡沫状,不在此处,也不在彼岸。


「视频版权©️Christopher Doyle」
刘星

巴黎三大电影与视觉艺术硕士,现居上海,任某杂志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