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妄自大的玩具,沮丧的怪物,有残疾的鱼……怪诞、人性与童真在乔治·卢卡斯(George Lucas)和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所构建起的理想乡里,展现了普世的价值。
“皮克斯(Pixar)就像一所没有教师的电影学校,所有人都冒着风险在坚持自己所坚持的。”《机器人总动员》(Wall-E,2008)的导演安德鲁·斯坦顿(Andrew Stanton)曾这样说道。这句俏皮话精准地概括了艺术家在实验室共同协作的过程中,不断追求优质的精神。这个美国动画工作室最辉煌的成绩毫无疑问是它一个接一个的商业成功,这是因为他们保留自己开拓创新的品质。皮克斯在这20多年中创作的17部长片,使它当之无愧地成为了世界级的动画行业巨头。但是在这个“学校”,每一部电影的产出都伴随着风险,这种风险是多样的。在可能被失败的恐惧打击到停滞不前的电影产业,在可能被市场研究、业界神话与烂俗之作的大浪淘沙所扼杀的现实之下,皮克斯一直都是那个最不和谐的音符。除了它,还有谁会把一个孤寡老人塑造成和蔼而勇敢的探险英雄(《飞屋环游记》Up,2009)?还有谁会去颂扬一个被废弃的、生锈的机器人(《机器人总动员》),或是没有王子去拯救的公主(《勇敢传说》Brave,2010),或是一只对烹饪充满热情的下水道老鼠(《料理鼠王》Ratatouille,2006)……皮克斯1995年出品的《玩具总动员》(Toy Story,1995)是首部完全使用电脑合成技术的动画长片,它之所以能引领一场新革命,是因为皮克斯不只意味着技术的进步。随着不断地发展,这个公司学会了如何在相似的主题中去创造一种强烈的认同感,和符合美学的镜头。让我们来了解这个庞大的动画“学校”的特别之处吧。
玩具箱子
圆的、平滑的、细腻的、毛茸茸的……多亏了3D技术,皮克斯带给我们别样的影像体验——一种几乎可以触摸到实物的愉悦,纺织品的质地,物体的容积、色彩还有它的移动轨迹。小孩子的梦想,当然是从玩具开始的。《玩具总动员》史无前例地把大银幕变成了玻璃橱窗,观众与成堆的礼物间只有一层薄薄的透明隔板,就像是圣诞节的早晨:小小的严厉的士兵,穿着拼色衣服的灵巧牛仔,还有胖胖的储蓄罐。这些形象的影子在以后的电影里也有出现。
这种“玩具化”的体现很多,包括后来的《赛车总动员》(Cars,2016)里的闪闪发光的汽车,《怪物公司》(Monsters, Inc.,2001)的主角萨利文身上用电脑合成的柔软蓝紫色皮毛。尽管技术不断在进步,预算也一直居高不下,皮克斯本身却非常反对高度写实主义(《恐龙当家》 中如同相片一般逼真的布景是个特例)。这是为了保持影片本身像个“人偶之屋”一样的精致效果,彼特·道格特(Pete Doctor)在谈他执导的《头脑特工队》(Inside Out,2015)时这样说道。将孩童玩具拟人化的魅力、宛如木偶师般的诗意都让人想起定格动画,而不是商业竞争中那些华而不实的3D动画。
黑马聚集地
《玩具总动员》中的巴斯光年(Buzz Lightyear),《虫虫危机》(A Bug’s Life,1998)中的菲力(Flik),《海底总动员2:多莉去哪儿》(Finding Dory,2016)中的尼莫(Nemo)的女朋友多莉(Dory),他们有什么共同点呢?他们都是边缘人物。一个是想要成为真正的太空探险家的狂妄自大的玩具,一个是总做蠢事的蚂蚁,最后那个则是患有健忘症的鱼。皮克斯的主角总是有一点不着边际——缺点和缺陷能为好的故事提供笑点,但这不是唯一的理由。为了那些古怪的人、不适应环境的人、羞怯的人、还有其他和善又独特的存在,为了所有不被这个世界接受的人,皮克斯为他们保留了它的温情,并以积极向上的方式表达出来。甚至连女主角也不符合爱情片一贯的标准,像是《勇敢传说》里的梅莉达(Merida),一个有着红棕色头发的强硬单身主义者,和迪士尼那些代代传承的庄重文静的金发公主截然不同。至于鲍勃·沃卓斯基(Bob Razowski),《怪物公司》里那个两条腿的大眼怪,他从没有吓到过别人:在他们那个依附于孩子的恐惧才能存在的世界里,他相当于一个重度残疾。然而正因为他,一切都改变了。只要皮克斯采取必要的手段,无论是谁都可以达到它叙事的目的,即便是最糟糕的那部分人:一架喷洒农药的小飞机也能成为飞行竞赛的冠军(《飞机总动员》Planes,2013),一只小老鼠也能成为餐厅里的主厨(《料理鼠王》)。
皮克斯还有一部搞笑短片,主题是在求同中捍卫存异的权利。短片名为《鸟!鸟!鸟!》(For the Birds,2000)。一群长得一模一样的小鸟停在一根电话线上休憩,这时飞来一只比它们大很多、看起来很笨拙的鸟,但这个小群体拒绝了这位不速之客。结果它们都失去了自己的羽毛。对皮克斯来说,另类、古怪、不合时宜正是它的优势。这是一种超能力,就像《超人总动员》里伸张正义的家庭最后没有选择 “泯然众人”。
从整体来看,皮克斯的一批影片是描绘童真的时代巨作,是关于幸福的多面史诗,也夹带着成长所伴随的疼痛。如同巴斯光年所说:“飞向宇宙,浩瀚无限(To infinity…and beyond)!”角色们前仆后继地去往充满挑战的未知之地:比如《海底总动员》里的太平洋,《虫虫危机》里的草场,《玩具总动员》里人类的街道和房屋。在每一趟充满未知的冒险里,主角与环境之间的大小对比都会被刻意突出,这是为了展现孩童视角下的成人世界:悬崖边上的房屋、硕大树叶下的一根嫩枝……
成长,意味着驯服恐惧:在《怪物公司》里,我们驱除衣柜里的妖魔,最后发现那不过是个温和的长毛怪;在《勇敢传说》里,我们直面家庭矛盾并用魔法解决它。没有什么能逃过皮克斯的创作者们温柔又尖锐的目光,包括为了更好的学习去犯错和探索的必要,像是虚构短片《小台灯》(Luxo Jr.,1986)里那个年纪小的台灯因为橡皮球会弹起所以它不停地尝试压瘪它。
年少的时光也不一定常常都是这样,所以皮克斯也警惕矫揉造作。《玩具总动员》想要不露声色地到处搜索人性的阴暗面,比如伙伴间的对抗(胡迪,最受宠的玩偶,众玩具的“老大”,嫉妒新来的巴斯光年),还有在邻居小孩充斥着虐待的房间里,到处散落着残破的玩偶……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动画里的婴儿有时也可能是一个醉心于武力征服的阿提拉 ,或者知识渊博的学者,随时准备去经历人生百态。我们必须要重温一下《锡铁小兵》(Tin Toy,1988),这是皮克斯最早的几部短片之一,全然无知却像个恐怖分子的婴儿,和锡铁做的乐队小兵。短片将童真年代表现得张力十足,且全面细致。《头脑特工队》中皮克斯加强了这种表现力:这一次我们将完全进入一个小女孩的内心世界,了解她的梦境、她的烦恼、她的情绪和她的回忆。这是一场大型的内部探险,是巨作中的巨作。
“忧郁”的神秘魅力
在《头脑特工队》中,女主角们是小女孩的各种情绪。她们中最吸引人、最富有内涵的,不是喜悦,不是生气,也不是害怕,而是悲伤。她是一个蓝皮肤的小胖子,带着圆眼镜,穿着书呆子气的卷领毛衣。这个角色用幽默来体现忧郁,它的深度使皮克斯的作品不只是用以消遣。即使是最光鲜的优质喜剧也有它阴暗的一面,就像木炭画厚重的线条是为了维持它的色彩。在《多莉去哪儿》中,这条小鱼滑稽的形象背后也藏着悲伤和放弃,只是被她反复无常的健忘症所割裂了。而《玩具总动员》里,玩具们像是被判了缓刑,等它们的小主人到了青春期,就会进入玩具箱被封存起来,一切都被时间所摆布……时间是超然物外无法通融的真正主人公,皮克斯用令人心碎的柔情注视着它的造化:是时间用遗忘吞没了女主角想象中的老朋友(《头脑特工队》),是时间为旧车覆上铁锈(《汽车总动员》),还有《机器人总动员》里被废弃的机器人瓦力的骨架也被锈蚀,它被丢在了被人类污染的荒芜地球……
这些关于忧郁的细腻表达潜移默化地感动了我们。之所以皮克斯的角色比起其他动画形象离我们更近,更加栩栩如生,是因为他们就像我们一样脆弱,一样无力对抗物是人非,无力挽回失去的至亲……受伤,是为了重新开始更好的生活,就像《飞屋环游记》里的老爷爷,失去妻子之后,也依然能带着挂满无数氢气球的小屋飞向天空,踏上旅途。
恰到好处的“循环”艺术
从一开始皮克斯就在流行文化中寻找各种经典形象。那些藏在电影里有趣的小惊喜就像是复活节彩蛋。举个例子,在《玩具总动员》里随处可见的芭比娃娃组成的惹人捧腹的军队,和她们塑料做的未婚夫比起来浪漫又天真以及她那永恒的男朋友肯(Ken)。除此之外,动画里还有许多迷影人的回忆集锦,从《星球大战》(Star Wars,1977)(“我是你父亲”,那个自以为是黑武士的小角色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到——真想不到是这些——《闪灵》(Shining,1980),《异形》(Alien,1979),《迷魂记》(Vertigo,1958)或是《驱魔人》(The Exorcist,1973)。至于《怪物公司》里那个角色们朝着镜头果断向前跑的慢镜头,你已经在《太空英雄》(The Right Stuff,1983)里见过了。这种向经典致敬的品质,吸引着那些低龄观众之外的观影者,它一直被模仿,却从未被超越。因为皮克斯的玩笑点到为止,绝不滥用。当皮克斯应用人们熟悉的设定之后(比如说在《超人总动员》里参考了很多60年代的设计元素,比如詹姆斯·邦德(James Bond),《雷鸟神机队》(Thunderbirds,1965)系列电视剧和各种漫画的美术设计),又能开发出独特的新元素。总之,这就是皮克斯电影的定义了。
作者:塞西尔·穆利(Cécile Mury)
翻译:默川
校对:Suzie/Pig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