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新导演:从打工仔到追梦人

《无涯:杜琪峰的电影世界》海报
《无涯:杜琪峰的电影世界》海报

香港电影的青黄不接已经喊了许多年,作为一名香港电影的影迷,我其实早已没有兴趣再去讨论香港电影圈是否后继有人这样的话题。

但今年因为《无涯:杜琪峰的电影世界》这部电影,我自己也参加了亚洲电影节,一起的还有电影节HKFIRST环节的一班香港新导演们,大家搞了一个论坛,叫“视死如归,劫后余生”的新导演讨论会,光看这讨论会的名字,便觉得自己挺想不开的,嗅到的全是踏入电影圈的那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听罢与会新导演们的分享,便发现大家不期然有一个共同点:大家都是因为喜欢电影(不论是看还是拍)而义无反顾地走上这条路,就好像我自己,虽然是一名初入行的电影学生,但我依然觉得用影迷的身份来形容自己更为贴切——“喜欢电影”就是做一切事的初衷。

因为爱电影而决定拍电影,看起来并不稀奇,今时今日,许多年轻人都怀抱着如此的“电影梦”。但在强调工业性和商业环境的香港,却不竟然。纵观香港电影过去的发展,许多导演当年也不过怀抱着一份“职业”心态进入影视圈,就好像杜琪峰,年轻时有三份工作让自己选择:去电视台、踢足球、去电话公司做学徒,最后电视台先聘请了他,便选择了去电视台,他当时把电影当成一份工作的心态,绝对大于将其作为一种抱负,一种理想。当然,这些工作者中的某些人,在工作中慢慢培养出了对电影的热爱,对电影的追求,但都已经是后话了。

因为香港电影工业的衰落和市场的转移,电影在香港作为一份“职业”已经不再具备什么大的吸引力,转而变成了靠“热情”才可以维系的行业。在HKFIRST的新导演讨论会上,导演翁子光就带着点“时不我与”的失落,向同场的导演郑保瑞表达了艳羡,郑保瑞可以在那个年代师从林岭东 、杜琪峰,并拥有许多实战机会,但在今时今日香港的工业环境里,这样的幸运决然不会发生。而与会的其余香港电影新一代们,都对香港电影如此萧条的处境再清楚不过,但他们仍愿意继续投入这“无底洞”般的行业,无非只是因为热爱电影而已。

可是另一方面来说,因为许多人怀抱着如此的“电影梦”入行,所以往往都太过天真,把电影工作过分美化,从而欠缺了一份“职业人”的坚韧与专业态度。好比这十数年来,香港其实每年都有若干新人入行,但迄今为止坚持下来的却是少数,好像黄精甫这样10年前就已经入行的导演,在面临严苛的工业考验后,无论个人的创作或者商业上的成绩其实都没有再进步过。

说起来, 电影工作始终是包含着艺术和工业两种基因的,它是一门需要极强专注度和恒心的工作,而且一旦入行,便很难再回头。基于我们这代人成长环境的优越,其实我们并没做好迎接一份长远和艰巨工作的准备,面对这个分分钟要“劳其筋骨,恶其体肤”的工作,我们是否已经做好准备了呢?

“电影梦”这个词,说起来是令人遐想的,美妙的,但真正身体力行,却并不容易。因为拍摄杜琪峰导演的这部纪录片,从他身上,我更加体会到“梦想”的重量。杜琪峰导演在九七香港影业最困难最低落之际凭借“银河映像”崛起,这十数年间,他经历了经济危机,影业低落,个人的妥协(2000年后商业艺术两步走的策略),以至于到今日香港电影的全面北望,合拍片的困局,甚至整个香港政治文化环境的动荡,但他依旧没有放弃过电影,没有放弃过通过电影来表达自己——对电影的“热爱”原来是需要经历“如此”的考验的,并非只是一两个词藻的自我感动,而是漫长历练的旅程。

像台湾电影也一直只是靠“热情”在维系,今时今日看来,却仍旧是举步维艰。香港电影也必然会是这样,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样的一个大环境里,像香港这样的一个地方,是绝无可能再重现昔日的辉煌了。但在这个充斥着计算和功利的商业社会里, 突然有一群年轻人说他们因为喜爱电影而决定走上这不归路,虽然还未看清前路真正的荆棘遍布,虽然有点太过理想主义,但有这样的初衷与勇气,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吧。

林泽秋

编剧、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