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导演阿拉许・伊夏吉:为了哀伤的一代挺身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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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fully (2018)

|作者:许耀文

伊朗在1979年的伊斯兰革命后,严格禁止人民跳舞直至今日。近年发生数起因在网路社群媒体上传自己跳舞影片,而遭到警方逮补甚至处以鞭刑的骇人事件,伊朗社会的保守氛围令人难以想像。

纪录片《婀娜》(Gracefully,台译《紅粉大叔舞舞舞》,2018)将镜头对准一位活跃于革命前的传奇舞者,他是见证伊朗社会变动的证人,也是硕果仅存的数位舞者之一。因为伊朗社会禁止女性公开跳舞,避免被认为是公然搔首弄姿,这位名叫阿米尔(Amir)的大叔开始男扮女装在各大场合表演娱乐大众,也从舞蹈中找到人生的喜悦和价值。片中他身着薄纱串珠缤纷舞衣,腰际脖子或耳上衬满耀眼夺目坠饰,扮相华丽从暗处幽暗光线中粉墨登场,随着波斯歌曲缓缓扭动身躯。说他是大叔,其实已经年过耄耋,俨然是一位红粉爷爷,身段却仍然轻盈曼妙。

四十多年来因为禁舞令,红粉大叔失去了为他鼓掌喝彩的观众,导演阿拉许・伊夏吉(Arash Es’haghi)纪录下这位红粉大叔的传奇故事,让他再次在大银幕上翩翩起舞,随着影片在全世界各地巡回放映,不仅让他寻回失去已久的观众,更让全世界看见他宝刀未老的精彩舞姿。 《婀娜》为本届南方影展的开幕片,即将于10月31日(周六)晚上在台南的原台南厅长官邸举行户外放映,为本片更增添一层特殊历史意义。本期《放映周报》特别访问到本片导演阿拉许・伊夏吉,谈谈如何踏入这位红粉大叔世界和拍摄本片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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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婀娜》|©️南方影展

导演阿拉许透露当他对红粉大叔提出拍摄的要求时,大叔其实非常开心,他说:“因为他四十年来都在等待机会重返舞台。当我提出拍摄的要求时,他其实不太相信我,而且也不认为这部片会被拍摄完成并被放映。拍摄过程也不太容易,最初他的亲友家人都不同意拍摄,最后才终于说服他们。因为这些种种困难,我花了三年才完成这部作品。”他也透露红粉大叔和他的家人都观赏了本片,并且为这部电影感到非常满意,希望在未来继续被放映。然而不幸的是,伊朗当地仍然禁止这部电影,阿拉许非常希望有一天能让本片和伊朗观众见面。

本片英文片名“Gracefully”带有优雅缓慢之意,导演阿拉许透露波斯舞蹈“凯拉曼”(Kheraman)舞蹈的意思即优雅地行走,或者迷人地运动,因此他选择了“优雅地” (Gracefully)作为片名。他表示:“中东地区和伊朗大部分的舞蹈都是迷人而风骚的,而且动作缓慢。伊朗舞蹈有多种形式,红粉大叔在电影中也提到,伊朗跳舞已有数千年的历史,例如狩猎之舞,收割小麦或采摘葡萄的收成之舞等,然而因为数百年来一直被禁止压抑,人民也逐渐遗忘了。”电影中从头到尾没有提及大叔的真名「阿米尔」,除了在伊朗国内保护被摄者,也与电影的核心主题和思想一致——缓慢而秘密地行走着,如同伊朗的社会与政治的景况。他说:“这部片的主题是以喜悦与哀伤对抗,阿米尔为了哀伤的一代挺身而舞。”

回顾导演阿拉许的创作生涯,他表示自己作品中纪录的人物都不满现状,独自抵抗着社会沉重的教条,并且努力寻找一个可以得到平和与喜乐的庇护所。例如在他2012年的作品《驴子》(Donkey)中,一位男子就让自己躲进了驴子的世界中。在《婀娜》中,红粉大叔以舞蹈化解生命之苦。他解释自己的创作动机:“在我的作品当中,最重要的是导演的理念和想法,而不是被摄者。被摄者仅为一个形式、一个载体,独立存在并不具意义,我的电影理念在于人必须和不幸对抗。尼采曾说,那些感觉不到喜乐的人不应该走进他的房间。但是要进入他的房间之前,你必须要通过一段艰难的道路,我的作品就揭示那些艰难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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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婀娜》|©️南方影展

提起拍摄过程中最难忘的事情,是发生在导演拍摄伊朗古老传统的哀悼仪式“塔齐耶”(Taziyeh)时,这类悲剧演出纪念1400年前一位宗教人物的殉难,因为伊朗女性无法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表演,在演出中的女人也由男性装扮演出,与红粉大叔的舞蹈演出内容虽然不同,但有一样的缘由。他原本希望拍摄红粉大叔以女装扮相在“塔齐耶”中演出,却被活动主办方拒绝。他们拒绝一位舞者加入,还说红粉大叔“并不能算是男人”,这是非常带有羞辱的攻击,除了否定红粉大叔的性别气质,同时也表示这样“非男人”的舞者,并非参与表演的合适人选,彻底否定了一位表演者。

红粉大叔阿米尔自学多种风格的舞蹈,自己动手缝制舞衣配饰,如今八十多岁了,仍留着一头秀发,独守一整个衣柜的璀璨风华与回忆。以西方的语境来说,红粉大叔或许可以说是个扮装皇后(Drag queen),在伊朗的社会与政治情境中更显得前卫非凡。当被问到对于伊朗本地LGBTQ社群的观察,导演阿拉许回答:“我的电影并不关于LGBTQ 社群,而是关于一个思考模式和其他人不同,独守在自己的信仰之中的男人。这部片是关于性的死亡,关于女性特质的死亡,也关于愉悦之舞的死亡,与哀伤如何占据了一切,仿佛哀伤和悲苦才是主流价值,而快乐变成一种罪。当女性跳舞被禁止,男生因此替代女性而舞,就是一个悲剧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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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婀娜》|©️南方影展

本片始于大叔在半夜接生小牛,全片也用了许多篇幅捕捉大叔与牛只交流的日常片段,平凡的样貌与他的舞者华丽人生形成强烈对比。导演透露说:“透过捕捉大叔的各种面向,可以让观众更了解红粉大叔的世界。他和牛只互动的画面,看起来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懂他,只有牛跟他最亲近,好像可以理解他的寂寞;在波斯的古老神话中,人类的第一支舞其实是和牛一起的,这样的仪式来自于密特拉教(Mithraism)。我在片中安排小牛新生,与后来的宰杀牛只片段,都呼应了我的核心想法,这部片呈现了喜悦与哀伤的对立。”

《婀娜》至今在全世界多个影展巡回放映,在日本山形国际纪录片影展荣获日本导演协会奖,对于本次将与台湾的观众见面,他表示:“我很高兴台湾人可以看到这部片,我希望看到这部片的观众,都能够像红粉大叔一样,永远快乐并跳舞。因为我们的人生是为了通往一个幸福的生活,屏弃所有阻挠我们幸福的事物,并且与之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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