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许多影迷记忆犹新,李安或许是世上唯一一个离瑞典国宝导演伯格曼这么近的华人;但直到新作《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推出后,李安第一次在创作上离伯格曼这么近。李安不但拥抱了伯格曼,也拥抱了伯格曼的信仰。
熟悉伯格曼作品的人们经常从对信仰的质疑切入大师作品,但殊不知伯格曼用他强大的”造影术”为他从小便浸淫的宗教,增添令人迷炫的华服,一如巴洛克艺术亦曾以空前的华丽手法,在绘画上,更多表现在夸张摺曲的教堂建筑上,以一种近乎幻觉的方式将观者吸入,创造出迷醉的幻象,召唤出观者的信仰行为。当李安选择改编《少年派》的那一刻起,他也选择了一种全然西化的方式来看待信仰。特别就针对在”信仰”的行为上,甚至无涉乎”宗教”本身。美国”标准”影碟发行公司找来李安为伯格曼的《处女泉》做导评意义重大,因为伯格曼透过这个因女儿在森林中遭虐杀而质问上帝并进行复仇的父亲的故事,强调了一切境遇皆有上帝旨意,父亲复仇后,由于他的天问得不到回应而决定以建教堂来赎罪,此时女儿陈尸处便涌出泉水。父亲的本能引发惊心动魄的残酷行为,复仇所带来彷如幻觉的经历却引动了他信仰行为的坚定,最终才得到上帝的回应。
李安曾经表示,拍摄《少年派》的动机之一就是3D。这意味着他必须在视觉上追求某种程度上的逼真;但题材却是一个汪洋漂流的求生故事。两者间找不到一种贴近平实的交叉点,只能找到一种再现奇观的可能:3D让观众见证更为写实的再现;而采用叙述者讲述他所经历或虚构出来的故事,则是从另一个角度上让人物自身坚信自己讲述的内容。于是船难之前,派从各种角度切入”信仰”这一行为,却对”宗教”本身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海上漂流则让他有机会深入宗教核心;最终在他与作家的口述中,建构了一个实在的影像。为此,李安拒绝另外一个故事版本的任何视觉因素,只因为幻觉的完整性必须被保留;哪怕必须牺牲幻觉的真实性与合理性。在构成完美象征系统的同时,也将西方的精神分析活动做了一次绝佳的对应体系,并在排除原著的残酷场面,而让影片比小说更彻底完成梦的机制。于是几可乱真的造影流程,允许派替换回忆影像,并让观众入戏选择人兽交谊的版本,那麽影片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究竟哪个故事为真?又存在”几个故事”?这样的问题已经不再重要,所以当作家表示”消化不良”,派讲出一句关键对白”发生都发生了,有什麽要消化的?”的同时他吐露了另一个更难消化的故事版本。选择权在作家、在观众,改编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剥夺观众的自主性,为此李安所做的补偿就是在保留与舍弃的过程中容有更多的暧昧性,甚至不惜留下不少破绽。哪怕这些破绽仍流露了强烈”说教”意味,这是一定的,因为我们总不能期待一位传教士像禅师般诉求他的对象顿悟吧?
【原载于:IBTimes中文网】
(编辑:赵翔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