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穿越》: 一场未来主义的冒险

作者:A.O.Scott,《纽约时报》首席影评人 /翻译:董楠

安妮·海瑟薇在《星际穿越》中饰演在太空中旅行的科学家。 Melinda Sue Gordon/Paramount Pictures
安妮·海瑟薇在《星际穿越》中饰演在太空中旅行的科学家。
Melinda Sue Gordon/Paramount Pictures

就像过去那些伟大的太空史诗一样,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r Nolan)的《星际穿越》(Interstellar)将大地上的焦虑与抱负总结为强有力的流行格言,反映出地球上的各种情绪。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的《2001太空漫游》(2001: A Space Odyssey)把阿波罗时代对技术的敬畏与水瓶座时代迷幻剂影响下的希望与恐惧混合在一起。乔治·卢卡斯(George Lucas)《星球大战》(Star Wars)三部曲的第一部不是发生在推断中的未来,而是发生在想象中的过去,以夸大的怀旧回应70年代的莫名不安。《星际穿越》充满视觉奇观、主题上的抱负、极客的花样与玉米花式的感伤(也有真正的玉米),这是一场彻底的未来主义冒险,由悲哀、畏惧和遗憾所驱动。

Imax屏幕上,光彩照人的画面熠熠生辉(摄影是霍伊特·冯·霍伊特玛[Hoyte van Hoytema],以70毫米胶片放映),我借着屏幕的光线匆匆记下笔记,已经忘了“我很抱歉”这句台词出现了多少次——父母对孩子说、孩子对父母说、姊妹对兄弟说、科学家对太空员说,太空员之间互相说。整部电影可以看做一个请求,代表我们这个愚蠢而又爱做梦的物种进行道歉。我们把一切都搞砸了,我们真的觉得很糟糕。“你”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吗?

这个“你”有可能存在,并且是极为仁慈的,这是片中一个诱人的谜团。人类的前景正在迅速变得黯淡,此时某种信息似乎穿越了宇宙的空虚,沿着时空奇异的扭曲,带给人类一线希望。在《星际穿越》的大部分情节中,这个假说是:有一个仁慈的外星种族,居住在土星卫星附近虫洞的另一端,向整个宇宙传播数据,内容是经过加密的建议,如果我们尽快解开这个密码,就能拯救自己。

我们的行星和种族面临的危机是一场缓慢演进的环境灾难。诺兰(他与弟弟乔纳森[Jonathan]合写了剧本)没有通过常见的灾害蒙太奇场景来解释这个惨淡的未来是如何发生的,而是让我们静静沉浸在一个看上去相当平凡的现实之中。我们置身北美的乡村地带,农夫们开着破旧的小卡车,穿着脏兮兮的牛仔裤,面容沧桑,看到暴风的征兆,在地平线上奔忙。电视上接受采访的人讲述旧时代的事,听上去有点像20世纪30年代的沙化灾害,后来我们看见一家人用餐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

《星际穿越》跟随一组NASA太空员探索星际,寻找让人类在气候变迁,地球不再适宜居住后可以迁居的星球。 Melinda Sue Gordon/Paramount Pictures
《星际穿越》跟随一组NASA太空员探索星际,寻找让人类在气候变迁,地球不再适宜居住后可以迁居的星球。
Melinda Sue Gordon/Paramount Pictures

这个家庭的一家之主名叫库珀(Cooper,马修·麦康纳[Matthew McConaughey]饰),他是一个鳏夫,与两个孩子和岳父(约翰·利特高[John Lithgow])一起生活。他曾经是NASA太空员,现在种玉米,枯萎病侵袭了这个星球上的其他农作物,能种的庄稼只有玉米了。地球总人口已经缩减到令人绝望的数目,但幸存者还保持着正常生活的习惯与仪式。目前这里还有许多糖果、苏打水和啤酒(多亏了这些玉米);学校放学后还有家长和老师的会面;库珀的农舍里有许多书籍和玩具。但灾害在传播,沙尘暴愈演愈烈,末日气息触手可及。

诺兰兄弟聪明地把科学否定主义和技术恐惧混合在一起,想象出一个宿命笼罩的世界,雄心壮志已经变成解决小规模问题和最终的屈服。但克里斯托弗·诺兰即便在早期的中等预算影片里也从未满足于小规模问题。他的想象力非常宏大,他的眼界无比宽广;如果他信仰什么东西,那就是雄心壮志。《星际穿越》歌颂对灭亡的抵御——它使用迪伦·托马斯(Dylan Thomas)的名诗《不要温和地进入那美好的夜晚》作为点睛之笔,不断祈祷“怒吼吧,即使光明消逝”——因此影片便成为关于自身抱负的寓言,在屏幕内外都为宏大、规模与冒险而争辩。

内布拉斯加人迪克·卡维特(Dick Cavett)曾经引用艾贝·布洛斯(Abe Burrows)的话问道:“如果他们亲眼见过农场,你还怎么把他们留在农场里?”库珀和《星际穿越》显然是要讲述土地之外的东西,但影片的第一部分是最丰富,也是最令人难忘的,它为其后的星际旅行奠定了优美的情感基调,以及清晰的道德和戏剧性基础。库珀深爱自己的孩子们,特别是女儿墨菲(Murph),小女孩时期的墨菲由异常警觉,充满怀疑的麦肯吉·弗伊(Mackenzie Foy)饰演,成年后由杰西卡·查斯坦(Jessica Chastain)饰演。父亲被招去参加NASA的秘密任务,寻找适宜居住的新行星,他的离去令墨菲悲痛欲绝。后来她当上了科学家,这既是对父亲的记忆致敬,也是一种报复。

诺兰喜爱双重性的人物与互为镜像的情节,《星际穿越》也是建立在父女之间双重叙述的故事之上。库珀在飞船上的同事中有位布兰德博士(Dr. Brand,安妮·海瑟薇[Anne Hathaway]饰),她的父亲也是布兰德博士(迈克尔·凯恩[Michael Caine]饰),正是他建立了这次探索行动背后的理论。老布兰德博士和墨菲留在地球,进行艰苦的研究工作,按照正常的地球方式增长年纪,库珀和年轻一点的布兰德由于相对论的关系,基本保持在和出发时同样的年龄。(库珀的儿子汤姆[Tom]小时候由蒂莫西·卡拉麦特[Timothée Chalamet]饰演,成年后由卡西·阿弗莱克[Casey Affleck]饰演。)两对父女诠释着父爱与子女之爱这个主题,巧妙感人地在忠诚、背叛、幻灭与接纳中穿行。

来到太空,有很多事情发生。一个愤世嫉俗的评论家可能会觉得《星际穿越》的后两个小时已经被笼罩在歇斯底里的防剧透狂热之中了。制片公司特别请求保密。我不会告诉你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甚至不应该告诉你,除了你在杂志封面上见过的那些人之外,还有谁参与了这件事。不过我觉得可以告诉你,库珀和布兰德身边还有另外两个宇航员,由诙谐抢镜的大卫·吉亚西(David Gyasi)和面无表情的韦斯·本特利(Wes Bentley)饰演,此外还有一个爱挖苦人的机器人,由比尔·欧文(Bill Irwin)配音。

马修·麦康纳与安妮·海瑟薇在《星际穿越》中。 Melinda Sue Gordon/Paramount Pictures
马修·麦康纳与安妮·海瑟薇在《星际穿越》中。
Melinda Sue Gordon/Paramount Pictures

这些角色带来的幽默气息很受欢迎,虽说分量有点少。没有人来看克里斯托弗·诺兰的电影是为了大笑一场。不过,很难想象他在全世界为数甚众的影迷看过《星际穿越》后会感到失望。我并不总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但我一直都认为诺兰的技巧和独创性都是无可否认的。他并没有过多超越类型电影的传统,而是用真正信仰者的热情去充实它们。《星际穿越》是一部极具娱乐性的科幻电影,为我们已经看过上百次的情节和场面赋予了新鲜气息,有时也会笨拙地来点浮华的对话或者过分装腔作势的音乐(总体而言,汉斯·齐默[Hans Zimmer]的配乐的装腔作势程度还是恰到好处的),这么说也许就够了。

当然,这部影片不止于此。科幻电影的本质就是渴望更多,无畏地向顶点攀登。《星际穿越》与引力关系很大,你也可以把它看做电影《地心引力》(Gravity)的反面。《地心引力》的长度几乎只有《星际穿越》的一半,它剥除了科幻片中常见的形而上学,把太空旅行呈现为宁静的奇观与嘈杂的危机管理。诺兰把宇宙和永恒本身当做自己的题材和画布,通过闪回和交叉剪辑绝好地探索了电影在时空中向后或平行发展的能力,尽管它一直不屈不挠地向前发展。

但是《地心引力》与《星际穿越》最终都反映出对回家的渴望,反映出进入未知的旅行都会变成奥德赛的归乡之途。《星际穿越》在太空电影的殿堂中会享有它的一席之地,因为它回应了一个尖锐而现实的需要,人们渴望冒险与新奇,但最终也渴望着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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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穿越》被标记为PG-13级(强烈建议父母指导观看),若干咒骂的语言,很多冒险情节。

本文最初发表于2014年11月5日。
翻译:董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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