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58年《我的舅舅》大获成功之后,雅克·塔蒂厌倦了其创造的标志性喜剧人物于洛先生。他对这个占据银幕中央,可爱且众所周知的人物的不满逐渐增长。于是他慢慢地将他的风格转向一种新的电影,一种关乎“所有人”的高度民主化的电影。这次转变耗费了十年之久,最终迎接他的是破产和丢人现眼。但雅克·塔蒂坚信通过《玩乐时光》,这部被称作关乎所有人的电影,他成就了一部杰作。
根据为塔蒂立传的大卫·贝洛斯,1959年“塔蒂电影第四部”的合同签署时暂定的名字是《娱乐》(Recréation)。本意是混合电影和现场表演,以创造一个让观众能够参与其中的空间,而不是仅仅花钱做一个旁观者。在塔蒂之前和之后的很多艺术家都进行过类似的尝试(阿贝尔·冈斯梦想有和体育场一样多的观众在巨幕上观看宗教领袖的故事,科波拉希望建造一个带有玻璃屏幕的特殊影院用来播放电影),塔蒂希望打破自己传统的艺术模式,并创造一种新颖且完整的空间形态(贝洛斯指出,这个梦想在1960/61年冬天的在奥林匹亚歌舞场演出的《节日》时,曾实现过一部分)。
在他新片里,塔蒂需要一个类似日后彻底改变巴黎城市面貌的流线型的公共建筑和道路那样巨大的布景。他想要传达的不仅是这种新型空间的结构而是它的范围,以此来证明如何人性化的布置这些珍贵的资源。塔蒂选择了70毫米胶片来拍摄,因为其无与伦比的画面清晰度和景深。据贝洛斯描述,塔蒂走遍了欧洲的许多工厂以及机场,最后其摄影师让·包道尔得出的结论是,塔蒂只能选择从头自己修建符合他要求的摩天楼。而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这个日后被称为“塔蒂城”的巨大布景建造在由巴黎市政局出租,位于巴黎东南角的圣莫里斯。据斯图瓦特·克莱万斯的著作《电影的罪恶》记录,塔蒂雇了100名建筑工人,建了两栋大楼,耗费了11,700平方英尺的玻璃,38,700平方英尺的塑料,31,500平方英尺的木材,以及486,000平方英尺的混凝土。塔蒂城拥有单独的发电厂以及公路,其中一栋楼里有专门的工作用电梯。即便就连塔蒂自己都承认这些行为是荒唐的,但其花费也比索菲亚·罗兰的片酬要来的便宜。在一开始一连串似乎没完没了的灾难,首当其冲的是’塔蒂城’的一部分被强风吹跑了,而重建就花费了近140万法郎。正式的拍摄开始于1965年4月,多面手玛丽-弗朗斯·西格勒为塔蒂找到了一群业余的演员,而主角是西格勒邻居的前换工-芭芭拉·旦尼克。7月里反常的一直下雨,9月又面临着现金流的枯竭,塔蒂不得不像许多电影人一样,花费大量的时间在拉赞助上。
作为这部电影“产品定位顾问”的诺伯特·特里帮助导演联系上了时任总理乔治·让·蓬皮杜,蓬皮杜当时管理着里昂信贷银行的贷款。为了能得到这笔贷款,塔蒂抵上了自己以及整个家族的未来。即便如此,整个电影的制作依然花费如流水。在整整一年延期不断的拍摄过后(这些延迟包括糟糕的天气以及为了让电影看起来时髦而不断制作的新道具)以及9个月的后期制作,直到1967年12月,这部法兰西喜剧天才的最新电影才以与美国电影路演放映相同的形式进行了首映。跟库布里克一样,首映过后塔蒂仍在不停地对影片进行修改,最终将影片时长从151分钟剪辑到了120分钟。
同电影《大开眼戒》一样,外界对这位广受欢迎的艺术家满怀着巨大期待,而艺术家在漫长创作过程当中又需要绝对隐私,《玩乐时光》就是这种矛盾冲突下的受害者。尽管影片受到了影评人的好评,影片本身却是一种完全的创新(缺少情节和所谓的主角,颠覆传统观念的前景和背景),而大众对于这种尝试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理解与沉淀。首映后的六个月,发生了震惊法国的五月暴动事件,而事件前的所有事情似乎都被认定为陈腐的。尽管雅克·里维特表示《玩乐时光》对于塔蒂是革命性的,塔蒂自己也评价称《玩乐时光》将他同暴动中的学生隔离开来,但电影本身却成为了那个时代的经典。到了1968年底,塔蒂彻底破产了,他不仅失去了房子,也失去了对自己电影的版权(直到他死前5年的1977年,版权才得以恢复)。时至今日,《玩乐时光》被剪掉的31分钟拷贝的下落依旧是个迷。
但我们能看到的“官方版本”已经足够了。影评人乔纳森·罗森鲍姆曾提到,《玩乐时光》改变了他看待城市里人与事的方式。不光他一个人这么想。影片中关于人与事之间轻浮的邂逅,这种“摩登生活”的奇观放弃了自身的功能性而一味追求一种狂放的不负责任的美丽。机场航站楼,办公大厅,酒店,家居展览,公寓楼,爵士餐厅,以他们经打磨后的反光表面,形成了一种持续的设计上的疯狂,并成为一群美国游客及当地人临时的狂欢场所,包括于洛先生和其他人。影片中的任何人都不是《玩乐时光》的核心。所有的动作都出现在背景或是画面的边缘,并最终演变成了夜总会里混乱的狂欢(这场戏拍摄了7周):破坏的东西越多,庆祝的气氛就越达到高潮。克莱万斯写到:“在喊‘开拍’前的瞬间,塔蒂就像个神。而一旦开拍,他就不过是人群中一个普通的狂欢者,在他自己建筑的大厦里的一个小角落跳舞。就像阿波罗与狄俄尼索斯的合体。”
贝洛斯评价《玩乐时光》是“对人类创造美好瞬间的能力的一种表达。”这似乎也恰如其分:这部奇神奇的电影在当时是非常超前的,如此勇敢地拒绝去辨别有价与无用,它本身就是一个奇观。
|作者:肯特·琼斯/Kent Jones
|译者:司炎 / 校对:陈小宝 @迷影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