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等生的电影:宋席琳《唯物主义者》的完美与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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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line Song, Dakota Johnson and Chris Evans on the set of MATERIALISTS (2025)|©️A24

为了她最新由达科塔·约翰逊(Dakota Johnson)主演的电影《唯物主义者》(Materialists,2025)中,导演宋席琳(Celine Song)在 Letterboxd 上精心策划了一份影单,列出了那些启发这部浪漫剧的作品。部分选择并不令人意外——影片的美学风格与话痨式剧本让人联想到伍迪·艾伦早期的作品,如《安妮·霍尔》(Annie Hall,1977)和《曼哈顿》(Manhattan,1979)。简·奥斯汀的影响也显而易见,榜单中包括了《爱玛》(Emma,2020)、《傲慢与偏见》(Pride & Prejudice,2005)和《理智与情感》(Sense and Sensibility,1995)等改编电影。迈克·尼科尔斯(Mike Nichols)也在片单中得到致敬,他的《毕业生》(The Graduate,1967)和《偷心》(Closer,2004)都有提及——但奇怪的是,没有提到《打工女郎》(Girl,1988),那部电影由约翰逊的母亲梅兰妮·格里菲斯(Melanie Griffith)主演,而《唯物主义者》恰恰让人想起那部作品。部分选择则令人困惑,比如杨德昌的《一一》(2000)?迈克·李(Mike Leigh)的《职业女郎》(Career Girls,1997)?(可以说,《唯物主义者》的一大问题就是完全没有描绘女性友谊。)不过,其中一个参照是完全合理的——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在1993年改编的伊迪丝·华顿(Edith Wharton)小说《纯真年代》(The Age of Innocence)。这份影单是有趣的,如果你喜欢做功课的话。它让我想起《纽约客》影评人理查德·布罗迪(Richard Brody)对宋席琳2023年处女作《过往人生》(Past Lives)的评论:“《过往人生》是一部优等生的电影,由优等生拍给优等生看,他们过于习惯于分析作品的结构与统一性,以至于在一部除了演员的存在外一无所有的电影中找到了共鸣。”

《唯物主义者》的主角同样习惯于在没有情感与即兴的情况下拼凑各个活动部件。露西(Lucy)是纽约的一位婚介顾问,而过去几十年来,这个行业变得越来越冷漠与企业化。她的客户带着一张张荒唐且肤浅的“理想伴侣条件清单”来找她。这是算法时代的恋爱:人们以特质的清单出现,而非一个完整的人。他们也需要露西扮演朋友和心理咨询师的角色,因为在这座寒冷、缺乏温情的城市里,他们似乎没有任何可以倾诉的对象。露西极擅长她的工作,能本能地判断两人匹配的“价值”。但当她遇到哈里(Harry)——佩德罗·帕斯卡(Pedro Pascal)饰演的一位私募基金高管——她的能力受到了考验。(影片几乎没有触及他的职业背景,这恰恰体现了影片政治上的麻木。)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他“纸面上完美”:迷人、富有,拥有全城最大顶层公寓之一,并且对露西神魂颠倒。无论导演是否有意,宋席琳拍摄这些室内场景时,都显得冷峻乏味——那顶层公寓的魅力还不如一座机场机库。哈里的情敌是约翰(John),由克里斯·埃文斯(Chris Evans)饰演。影片让我们将他视作一个“失败者”:三十多岁仍在小剧场演出,还与室友同住。表面上看,露西的选择根本不成其为选择——一个追逐地位的女孩又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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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kota Johnson on the set of MATERIALISTS (2025)|©️A24

很容易看出宋席琳从斯科塞斯的《纯真年代》中学到了什么。华顿,作为出身上流社会的纽约女性,非常了解阶级的束缚性及其对所有人的惩罚。斯科塞斯电影中的豪华客厅在奢靡中令人窒息。当纽兰·阿彻尔(Newland Archer)遇见奥伦斯卡伯爵夫人时,仿佛从梦中醒来,她唤醒了他内心的某种激情。斯科塞斯的影片充满了被意外之人改变的炽热与生命力。而宋席琳或许把华顿的“阶级焦虑”更新为“交友软件时代”的焦虑,但《唯物主义者》却是一部毫无激情的电影。正因它那种刻意的平面感,反倒让我觉得近乎迷人。我一度想到:宋席琳其实是不是个社会讽刺作家?她是否在骗我们,让我们以为她在模仿诺拉·艾芙隆(Nora Ephron),其实她更接近保罗·范霍文(Paul Verhoeven)?

正是露西这个角色让这种双重解读成为可能,因为露西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而是一个“人的模仿品”。她没有爱好,没有朋友,没有幽默感,也没有任何对快乐或享受的直觉。当我们初次见到她时,她走在街上,身穿一套仿佛由委员会批准的服装,一个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露西立刻转过头来,脸上亮起光彩。这完全合理:只有当别人关注她时,她才活过来。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坐在那些在TikTok上爆红的餐厅里,被人羡慕。这就是她理解的“生活”。为什么?因为她希望别人嫉妒她的衣服、她光滑的头发、她男友那取之不尽的钱包?才华、魅力、善良——这些特质都无法引起她的兴趣。借用《美国精神病人》(American Psycho,2000)的主角帕特里克·贝特曼(Patrick Bateman)所说的,她“根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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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kota Johnson and Pedro Pascal on the set of The Materialists.|©️A24

事实上,露西让我想起了华顿另一部小说《俗世风流》(The Custom of the Country)中的角色——那个怪物般的社会攀附者昂丹·斯普拉格(Undine Spragg)。昂丹为了进入上流社会不惜一切代价;和露西一样,她对他人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她的整个生命都被他人的凝视所支配。索菲亚·科波拉(Sofia Coppola)曾计划改编《俗世风流》,但项目夭折——因为昂丹“太不可爱”了。而我发现,《唯物主义者》同样带有一种彻底的黑暗:影片所宣称的与其实际表达的之间存在一种真正的张力——这听起来也许夸张——但几乎达到了道格拉斯·瑟克(Douglas Sirk)式的水平。现代人对成功与地位的执念已经把爱情掏空。我很好奇时间将如何评价这部电影。无论如何,我认为宋席琳值得一个“A”——至少在这个唯成绩论的时代,这已是一种成就。

|原文发表于《视与听》杂志(Sight & Sound)2025年11月刊,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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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cole Flattery

爱尔兰作家和评论家,著有短篇小说集《Show Them a Good Time》和长篇小说《Nothing Special》,也是《纽约书评》、《视与听》等杂志特约撰稿人。